第一支月光(69)
他久违地听到了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鲜活的, 不明的,突兀的。
心跳声。
一霎而已。
再抬头时,叶昀神色清明, 慢慢朝着她走去。
温纵又跑回他身边,挽住他的胳膊,“你太慢了。”
她额上有些薄汗, 在太阳底下熠熠泛光。
叶昀任她扯着,挺懒怠地开口,“先前不知道你这么野性。”
或许京腔自带些哄人的意味,他说话时最后一字儿又咬得轻, 总逗小孩儿似的。
她仰头看他,“叶家教我温软娴静。”
又低下脑袋,轻踢脚边的小土块,“活泼是我自己学的——小叔, 我才21岁。”
叶昀笑说, “跟我显摆自己年轻是不是?”
“哪有.”温纵否地漫不经心, 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笑看他, “小叔,你几岁?”
叶昀愣了下, 摇摇头。
她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他这才报了自己生日。
某一年的十月中旬。
算算比她大将近十二岁, 温纵有些吃惊, 先前以为他最多比自己大十岁。
“阳历还是阴历?”她问。
“阳历。”
阳历,生日就该近了。
“到时候会忙吗?”
“没准。”
“好吧.”
聊着聊着,走到山头,才看见上面一座掩映在树丛中的小房子。
占地约六十平, 木质结构,好几间小屋连在一起。
常年无人居住,少修缮,木色加深许多,裂纹满墙,屋顶沤了个大洞,玻璃窗也早不见踪影。
温纵忽然走不动了。
怔怔站在原地。
叶昀问:“你以前住这儿?”
等了好一会儿,温纵才点头,“据说我爸会做木工。”
这话乍一听跳脱。
叶昀倒懂了。
房子是她爸亲手建的。
拍拍她的手,她自觉挽住他的手松开,叶昀走近屋前。
房门上有锁,早都锈得不成样子,两手一掰,也就断了。
推开房门,他先自觉往后退一步。
屋里果然尘土四起,在光束下乱舞。
正屋空荡,除了一套桌椅坐在堂前,别无他物。
叶昀回头问温纵,“进来?”
蒙尘的记忆似乎也被打开了门。
温纵摇头,“不进了吧.去别处看看。”
叶昀不多问,退回来。
温纵转身,给他指树林前的空地,“我小时候在这放风筝,我妈妈就在门前的躺椅上,叫我跑慢些。”
“我有时候给她摘花。她长得特别漂亮,又总是特别虚弱,脸色苍白,拿着花时,跟文艺片海报似的。”
“但是大部分时候我都在放风筝,还总是把风筝挂树上,我不会爬树,就摘几朵花,哭着去找我妈妈,她从来不生气,只叫我去买新的。”
草木葳蕤,蝶飞蝉鸣,太阳映着沙沙的风,风声滚烫。
似乎眼前真的有那么个调皮的小姑娘。
拎着自己的小风筝,在草地里不知疲倦地奔跑,偶尔磕绊一下,哭一阵,爬起来又跑,直到风筝终于飞起。
小木屋前,一个年轻虚弱的女人躺在躺椅上,身上盖着薄毯,注视着小姑娘的一举一动,没什么血色的唇常弯起。
等到她的小姑娘再一次把风筝挂到树上,又哭一阵,摘了一大捧野花回来,她就揉揉小姑娘的脑袋。
“纵纵,去买个新的好不好?”
一晃经年。
温纵脚下有些虚浮。
腰后覆了只手,给她倚靠。
才注意到叶昀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她身边,揽着她的腰。
“知道她葬在哪?”他问。
温纵摇头。
从看到这座房起,她脸上就失了生动,动作沉静缓慢,还是尚城那个娴柔的温纵。
好像这两天的娇俏的小姑娘只是一个虚像。
“去找找。”
叶昀揽着她往房子旁边的小径走。
路边许多不知名的野花。
蝶舞翩跹。
温纵挣开叶昀的手,俯身摘花。
一路走一路摘。
最后在山后看到一个小土丘,前面还立了个石碑。
走近了,看清上面刻着一个遥远又熟悉的名字。
1976.11.2——2006.2.4
她的生命停在06年的初春。
叶昀用指尖轻叩伞柄,“你哪年去的尚城?”
温纵上前将花放在碑前,“05年,冬天。”
叶昀眸色渐暗,只看见她蹲在地上,明橙色的长裙裙摆拖到地面。
她缓缓开口:
“那年我走的时候,山上大雪,她没点灯。”
“可能她那时就知道我不会回来了。”
“所以她不等我了。”
不等我了。
温纵脱力,坐在草地上。
不悲不喜,无痴无忧。
她只是坐在地上,胳膊环着腿,静静面对一个小土丘、一座石碑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