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塘生春草(55)
艾美欣被他吼得低下头,满脸沮丧:“我这不是想让他们好好的嘛……幸福,不好么?难道真要像电视肥皂剧里演的那样,死去活来好几回,兜兜转转许多年,然后大家才知道自己心里的究竟是谁?我们是朋友啊。”
许飞扬缓了口气,“美欣,朋友也好,情人也好,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或许这是最好的结果。”顿了顿,深深叹息,“你没发现吗?这三年过去,温宇变了,池春草也变了,我们也都变了……”
若真有什么不变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温宇很快便将车驶上了高速。
一路上路灯盏盏,如夜色里沿街开了朵朵白莲。车驶向前,那些路灯光便忽近忽远,车窗被印染得明明灭灭。窗边两张侧脸也被印染得明明灭灭,情态莫辩。
车里没有开空调,空气有些闷热,隐约还有淡淡烟草味和红酒香气浮动。
车窗外便是淡月昏黄,树影幢幢。
春草把车窗降下来,夜风便自车窗外灌进来。
吹得她满脸冰凉,满眼酸涩。
“温宇,等到了你叫我一声,我睡会儿……好困……”
“好。”
“麻烦你了……”这么说着她已经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他慢慢地放缓了车速,平稳驾驶。
夜风吹得他额前短俐的刘海乱飞,扰着他的视线。过了一会,他终于受不了这种烦扰,一把摘下了银细边的眼镜。再转头看去,那个人在睡梦中因怕冷而蜷起了身体。
也不知道车行了多久,最后便停在了来时的巷口。
午夜过了,已经是凌晨一二点钟。
汽车发动机的声音低沉,像只低呜的野兽,很快便安抚下来。他再看了一眼睡梦安然的她,看了一会,他自怀中摸出烟盒抽了根烟出来,突然又想起些什么,拿着烟盒转身推开门,悄悄下车。
车外夜色无双。
青黑深巷中月光落落,静似初雪。
风移影动,叶层下隐着虫鸣低啾。
再远一些有的地方,隐隐传过来潺潺的水声。
石板桥下藏着终年不断的流水,有幽幽不尽的婉转。
这便是江南之夜。
他点了根烟,然后靠坐在车头上。头顶便是沉蓝天幕。在市区看不到的星子,在这里望上去如女子指间那顶闪闪发亮的钻石,微光粲灿。
他狠狠地吸烟,一根接一根。
春草睡到自然醒转,睁开眼便看到自己身上的西装外套,覆了一身的暖,那淡淡的烟草味和红酒香气全在鼻端缭绕,闻着很安心。
他背对着她靠在车头上,撑在车盖上的那只手指间拈着一点红星。月光清透如水,那红星上腾起的细细烟雾都明晰可辩。仅着白衬衣的背影透出清隽俊雅的气息,肩胛骨的突起证明着他依旧清瘦。
春草脑中一阵眩晕,闭了闭眼,重又睁开。
他还是没有叫醒她。是体恤她多睡一会,还是希望她别太快醒过来?如此残酷的温柔,如此残忍的慈悲,一次又一次让她心生眷恋,一次又一次骗自己:嗯,再睡一会儿吧。
可再好的梦总也要醒的,然后曲终人散,人走茶凉。
她已经决定不再喜欢他了。
她已经决定再也不要见到他了。
春草抱着那件西服外套下车。“温宇。”
他的背僵了僵,然后掐断了指间的红星,转过头来:“醒了。”
春草把衣服递过去,“谢谢你的外套。”
他接过来,指间还摸到了外套上她的余温,暖暖的一片,很快便融到他身体里。
“我送你进去。”他一边穿外套,一边说道。
春草看到青石板上积着的十几个烟蒂呆了一呆,然后拧眉,担忧地看着他:“温宇,抽烟对身体不好。你以前从来不抽烟的……”
他拢外套的手僵了僵,空手耙过刘海,将地上的烟蒂踩灭。直起身来看着她:“走吧,我送你到门口。”他的手伸过来,风骨一如那年,仍是月色里少年伸过来牵挽的那只手。
春草却退后一步,轻轻摇头,“不用了。就只这么一段路了,我一个人可以走完的。”
“你不是怕走夜路么?”
她的眼眶红了,仍旧细步后退,“没错,我怕黑,我还怕雷声,怕一个人走夜路,怕打雷下雨的天气,可是,”抬起脸定定地看着他清黑的眼瞳,“温宇,即使现在你陪我走完了这一段,我的人生还那么长,还有更多的路要走,又该找谁陪我?你至多也就能陪我这一段路而已,你应该牵的手不是我的,是另一个女人的,你现在是想怎样?告别单身前最后的暖昧不清吗?我已经受够了!受够了……”
温宇跨前一步,双臂伸过来,在半空又顿住了,颓然地垂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