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乱也(13)
阮翕站立不稳,强烈冲劲之下直直向前扑去,在将将触地之时被人扯住,衣上尘叶向前滚了滚,在边缘摇摇欲坠。
天旋地转的世界终于重新稳固,阮翕揉了揉眼,这才发现自己触到的哪里是什么地面,分明是一色黑瓦,指尖一寸之处,便是飞扬的檐角。
“梅梅梅梅梅……!”
一只手迅速在他颈侧一点,截住将将出口的呼声,又将他向后拖了一把坐定:“戏在下边。”
气声压得极低,带着促狭笑意。
阮翕定定心神,还没意识到自己被戳了哑穴,伸着脖子向下张望,见身下是一座雅致宅院,虽称不上富丽堂皇,但在这小小寿阳城中,绝对算得上大户。屋顶下方,当真是那白衫墨袍的操大小姐领着一众弟子气势汹汹地进门而来。
叶扶疏就在操小姐身后,有些不安地扯了扯她衣袖,压着声音道:“琴姐姐,这样是不是太……”
操大小姐没理她,身后弟子站成一圈,个个板着脸面无表情。
亲自出来迎人的富员外点头哈腰,一面赔着笑脸,一面不住地擦额上冷汗:“大小姐,小人府上前日确实走丢了一个丫鬟,但……但那丫鬟与这位小姐长得并不相像,绝不会认错呀!”
“咦?”阮翕奇怪,不是说有几分相似么?
“走丢了丫鬟就可以当街抓人?”操小姐凉凉道,“富员外好大的阵仗。”
“不敢不敢!”富员外连连道歉,“小人只是个闲人,无权无势哪有这个胆子!”
“你没这个胆子,你家下人倒是很有。”操大小姐环顾一圈,道,“这会,倒是躲起来了?”
富员外忙给管家使眼色:“不瞒小姐,小人府上并无太多家丁,这就全叫出来听凭小姐指认,若我府上当真有如此蛮横无理之人,小人定然严加管教,绝不叫这位姑娘白白委屈!”
操大小姐略略缓了脸色。
不多时,富府家丁果然全被叫了出来,在院中齐齐站好,个个敛眉垂首,大气不敢出。
操大小姐目光如刀,一个一个扫过去,半分不肯放过,看了一周一无所获,又拉着叶扶疏指认。叶扶疏不曾见过这等阵仗,原本有些发憷,依言一个个看过后像是松了口气,声音也稍稍亮了一些:“不在里面。琴姐姐,那几人或许真不是富府的,我们……我们就别吓人家了……”
操大小姐不语,片刻,微微点了下头。
“会不会是怕那操大小姐算账牵连全府,刻意把人藏起来了?”阮翕趴在屋檐上默默地猜,想了想又摇头,“若怕牵连,应当直接交出那几人才对,若是藏起来再被发现,岂不更是包庇,坐实了富员外纵容家丁仗势欺人了么……”
梅潜抱着双臂,视线早已离开檐下,转向远处。
“江湖中人当真是义字当先,好友受欺无论如何也要为之出头。”阮翕看着操大小姐领人扬长而去,富员外一鞠三躬送瘟神一般送人出门,晃着脑袋脱口而出,同先前一样半点没发觉自己的哑穴什么时候解了,“但看这样子,怎么更像是操大小姐恃强凌弱?这斗辅堡究竟什么样,能让这里的人如此害怕?”
“走了。”
阮翕回头,檐角之上,梅潜当风而立,俊眉修目广袖翩翩,那一本正经模样半分不像方才还与他一起趴屋顶听墙角的。不过一个恍神,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天地重又翻转,所有色彩一时间又杂糅在一处,五感只余下耳畔呼呼风声。
阮翕一回生二回熟地闭上了眼,心中背过几篇剑招后再次睁眼,寿阳富府、道旁茶舍已然抛在远处,眼前硕大牌匾,铁画银钩的三字:
归来居。
匾下,有人负手而立,腰间一支短笛配着鲜亮穗子,格外显眼。
第7章 飞剑落英
听到动静,那人回过身来。
风姿朗朗,长身玉立,绣着金纹的墨绿外袍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映得那双桃花眼如蕴春水,如蓄银河,与唇边浅浅笑意一道,挑起万千风流。
阮翕被那闪闪发光唯恐旁人说低调一般的衣衫晃得晕晕乎乎,没注意到梅潜正头疼地别开脸。
“哼,浪荡子。”
“嗬,铁公鸡!”
同时开口,却是截然不同的言语。
阮翕看看那人,又看看梅潜,摸着脑袋道:“梅兄,不知这位是……?”
那人饶有兴味地打量他一阵,道:“这位小兄弟好大的忘性,刚才还想重金买在下随身佩剑,这一转眼便要赖账了?”
阮翕愣了愣,细细观察之下当真觉得他有些面善,像在哪里见过,待目光落上他手中那柄样式古拙毫不起眼的宝剑,顿时恍然大悟:“你……你是方才那位摊主,谢七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