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彼端(46)
怀里的人猝然瞪大眼睛,双手穿过肋下,却晾在半空——
他……
他怎么了?
他竟然在发抖,是后怕,后悔,还是刚才真的被吓到,怕我出事?
“梁端。”
云雨红着脸,小声喊他的名字,手掌顺势落下,像抚摸他的背,温柔安慰他——自己没事,是自己大意了,让他担心。
然而,梁端却把脸埋进她的肩窝,呢喃着:“傻瓜,你还看不出来,我对你……”
云雨心里一动。
她有时候粗枝大叶,但对待细腻的感情,却并不傻。联想到他近来的态度和今夜的反常自责,她当下有预感他要说什么,可是又怕他说出那个让人措手不及的答案。
毫无准备的她既为难又无助,尬笑着,加大了手中的力度,豪迈地拍了拍他的背,故意大声抢话:“对我什么?对我好么!知道啦,救命恩人!啧啧,不是请你吃饭了吗,你怕不是还要诓骗我替你加班!”
梁端把眉头压得低沉,几次想开口,都没寻到合适时机。
云雨脸上光彩几变,最后定格在一副“你别得寸进尺”的审度表情上:“别忘了,我们之前可是有梁子的,一码事归一码,你可别想怀柔。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到时候你加班吧,我肯定不忍心……”
到这儿,梁端脸色稍好些。
可云雨却又说:“可是,我又不想加班,只想回去刷剧,你看我们996够苦了,你还想007,把这点娱乐也剥夺么!”
梁端松开手,重重叹了口气,一巴掌按在额头上。
云雨嘿嘿一笑,补完最后一句话:“你这叫什么,你这叫挟好意以令云雨。”
梁端就着那帽子往她脑勺上一盖,没好气地说:“吃饭!”
作者有话要说:哪有那么容易追到,哼。
圣诞快乐~
☆、039
039
后来,签字那风波还是传到武经理的耳朵里,那胖老大摸了摸肚皮,拍板喊:“还有没有天理了!以后女生都不要去签字了,通知徐采薇,办公室的小男生随便点一个跑腿,不过还是挑个圆滑点的,嘴巴甜些。”
关胜在门外,正打算说事,听了一耳朵便朝尤飞飞屁股上踹了一脚:“飞飞腼腼腆腆,就像个女生,换他去,不吃亏……”
尤飞飞转头就是一锤子。
“像什么话!”
武经理一皱眉,看云雨老实巴交在跟前,一个劲道歉说自己惹了麻烦,又觉得自个太严肃了,于是端着一副和蔼的面相,以老干部口吻道:“辛苦,辛苦了!”说完,又狠狠跟了一句,“龟孙子的,这也太没天理王法了!”
骂完,手机铃声响,云雨余光一扫,正是那监理的名字。
武经理挥挥手让她先出去,自己赔笑哄话,过了会,夹着那真皮公文包,开车出去请人吃饭。
这前后衔接,简直堪比润滑剂。
自打开了个头,别的项目部也纷纷仿效,签字一类的活,都扔给了男生,以至于不少做资料的姑娘感激不尽,隔三岔五拿了些小零食,过来看看这位“头号功臣”。
日子就这么啼笑皆非地过。
夏天还未半,随着人事部安排的中巴车进场,又一轮新员工组织学习开始,云雨俨然抬了抬辈份,也算是老员工。
项目上诸如何大爷那般没几年退休的,一边嗑瓜子,一边议论青瓜蛋子;颜控则在人堆里看脸;活多的则盘算自个管辖范围内能分来几个苦力;好比梁端,什么都不关心的,正忙得恨不得十台电脑一起刷数据。
云雨去卫生间洗杯子,站在二楼走廊往下看,院里的小朋友穿着印有公司大LOGO的统一T恤,跟在带教的老师后面,说说笑笑,满脸都是憧憬。
说话的是隔壁项目的技术员,人胖且中气十足,加上扩音器效果上佳,隔着老远都能听见他开口那股忽悠味,从项目的业绩,说到工作内容,再到工作和住宿环境,最后吹一波发展前景和福利。
自从出事后,项目上一直愁云惨淡,如今有新鲜血液加入,倒也是件令人欢喜的事情,云雨不禁弯了弯眼:“真美好。”
这段日子,工作的艰难有目共睹,其实她更向往的是,能回到以前的状态。
能回到师父还在世的时候。
云雨收回目光,脸色有些黯然,不由捏紧杯子,快步往前走。
这时,身后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柯柔捧着奶茶靠在门边,目光冷淡,嘴角噙着一抹刺目的谑笑,隐隐透着一股痛快:“他们还不知道什么是社会的苦,也不知道进入这个行业,意味着要牺牲什么,还以为名头上多光荣,等他们都知道了,你看还笑得出来吗?”
“柯柔,谁惹你不开心了吗?”
“没有,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柯柔低头饮了一口,目光在杯中停留许久,才若无其事地挪开,怔怔看着天外,就是不肯多施舍一眼在那些明媚的笑颜上。
这时,身侧走过两个人,也正议论。
“听说是从航天大学专门聘来的高材生。”
“那项目以后的专业技术有得搞了。”
“我听说,进来第一年给特别待遇,专门请了专家级的教授做实操培训,真是花了大价钱!”
“可能是为了留住人才,不是说想往这个方向在全国争鳌头吗!”
可是,真当那些孩子被礼遇有加,人人都说他们好时,柯柔脸上的假笑也包不住了,只剩下一双喷火的双目,和不甘的,疯狂的嫉妒。
当年自己来的时候,大家非但没有奉承学历,甚至隐隐有些孤立,觉得她呆不长久,觉得她自降档次跑来施工单位像个傻缺,甚至厌恶她带来的奋斗风气,可现在,学历高的人越来越多,那些嘲讽的,讥笑的,嫉妒的声音渐渐消弥,当变得稀松平常时,人们甚至多了自豪。
那些她所承受过的,别人再不会承受。
柯柔找了个没人的时间,把杯中残渣泼了出去,一个人闷闷不乐地回到工位,留下云雨还站在原地。
“这不是……挺好的吗?”
云雨一头雾水,继续去洗杯子,心不在焉没看路,跟梁端撞了个正着。
“别告诉我你用脑门看路。”
“当然不,”云雨揪着顶上两根头发,慢条斯理地说,“其实我在这里面装了雷达,全靠这个识别。”
梁端往洗手池搓了一把水,往她额头贴:“你没事吧?”
云雨躲开,顺带踢了他一脚,捧着杯子走了。
过了没两分钟,她又倒回来,拽着梁端袖子,把人拖到尽头的小天台上,开口第一句话便是:“我觉得柯柔好像变得有些奇怪。”
“哪里奇怪?”
“她以前骄傲又意气风发,对自己有绝对自信,根本不会在乎别人如何,可是现在——”云雨顿了顿,把刚才的对话简单地说了说,最后叹了口气,“那种感觉就像自己倒霉,恨不得别人也倒霉一样。”
梁端手指在石面上敲了敲:“也许遇上了什么事情,心情很差,我以前读书的时候遇到过那种事,自己的书放在图书馆的书柜里被撬锁偷了,恨不得别人也跟着遭灾,生气的时候或多或少生出过邪恶的念头,不过有的人仅仅想一想,有的人发泄出来,并且做了,性质是不同的。”
云雨很沮丧:“我问过她,但她什么也没和我说。照你这么说,这些想法我全都没有过,书被偷了大概就……再买一本?可能以前比较顺吧……”
话还没说完,梁端目光扫了过来,略带考究。
被他盯得发麻,云雨以为说错话,立刻特认真地改口:“……所以我觉得我的人生还不算完整,很多事情没有经历十分遗憾。”
梁端伸手,给她弹了个脑崩儿:“少贫嘴。”
云雨趴在栏杆上,呵呵笑:“老实说,这里算不上享受生活般的好,但至少也没那么糟糕吧。如果是我,即便有所经历,我也不愿意把痛苦加诸在别人身上,因为我知道那样多难,看别人往坑里跳,我一点也不开心。”
梁端逗她:“你们这塑料姐妹花还没拆?”
云雨不满:“你才塑料!”
梁端又问:“那你会因此讨厌她么?”
云雨摇头:“我只是不太赞同,但我能理解她,如果一个人连爱恨发泄的权利都没有,不是更可悲么?只要不伤害别人,随她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