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彼端(21)
看来真是小看他了。
好几次,云雨都趁倒水的间隙,悄悄溜到他背后,卡着角度偷看,越看心里越美,越看又越觉得,好好的一个人,怎么就长了一张嘴。
成品出来的那个晚上,云雨心思浮躁,只何大爷一声吼,便扔下手头的东西挤过去看,梁端难得让开位置,让她得以靠着背后那张办公桌站立,就差把自己的椅子分她一半。
不得不说,视频审美极好。
就云雨那大白嗓,没走音,但却也称不上美妙动听,配着视频,反而有些干瘪瘪,梁端做了调整,前一分半钟用了些气势恢宏的纯音乐,搭配公司这些年的基建项目,后半分钟,直接把副歌部分剪出来,完美融入。
两相对比下,竟还有些引人潸然落泪。
云雨不吝夸赞:“做得真好。”
梁端转了转笔,哼了一声,似乎在说“本来就好,还用你说”,但抬头,却发现身边的姑娘眼睛红红,突然便慌了神:“……做得好也不用这么感动,军功章有你一半,得奖的话奖品都给你。”
她是贪便宜的人么!
云雨抹着眼泪,破涕为笑,絮絮叨叨说起留学的日子:“其实,出过国才知道,自己的国家有多好,”当年离家,远渡重洋,曾听过不少污蔑,也见过不少双标,心中深感,建国以来,领导人的无双智慧,突然明白,资本主义有多糟糕,社会主义就有多好,“……这也是我特别想参加基建项目的原因。”
“也许有一天,我真的能做到,像小时候期盼的那样——”
梁端接话:“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云雨重重点头:“对,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背景音乐播完,办公室一片沉寂,两人四目相对,梁端好奇而温柔地凝视着身侧比肩的人。
云雨下意识摸了摸脸:“怎么?”
梁端把目光别开,语气很是复杂,似叹又似欣喜:“我以为你只是好吃懒做,刁蛮……没什么,幸好,幸好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你又在哪里听的闲话?”云雨的脸瞬间垮下来,“你这是妥妥的偏见!偏见!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欠你钱,不然你为什么一上来就是臭脸。”
梁端一脸无辜:“钱不欠,不过你欠我点别的。”
云雨来了兴致:“什么?”
梁端却吊着胃口,故意不告诉她:“嗯……不告诉你。”
云雨当时就是一脚,朝他小腿上踢过去,梁端指着门口喊“武经理”,云雨打了个旋,立刻坐回椅子上,像极了乖乖女。
☆、017
017
活动那天,所有人都去了大会议室。
何大爷坐在云雨左手边,端着茶盅,每听一段讲话,看一段视频,总要点评上那么几句。有时候是介绍讲话人,有时候则是追忆往昔。
“我们公司啊,那是特别团结。”
“福利,没得说,当时省上的专家还来讲过课,专门到我们公司讲课,参与的项目还有省领导班子来视察,别的不说,就当年,市长副市长我都见过好几个,倍有面子!”
那种言语里的自豪与骄傲,像是当妈的看儿子,越看越好看的样,非是认同感不强的人,能装出来的。
那是打心底里油然而生的荣耀和集体感。
云雨听着他说话,不由也将腰背坐直,梁端与她右手方隔着一个空位,视线扫过来是一头雾水:“凳子上有钉子?”
“我骄傲!”云雨拍了拍胸口,就差做出八十年代劳动海报上的标准动作。
梁端呵了一声,最后竟也跟着笑了起来。
制作的节目在公司的公众号上发起投票,选代表性高的在成果展示环节轮播。
放到他俩的视频时,云雨看得聚精会神,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每一帧都不肯放过,看到最后,她惊讶地发现,同那晚的粗稿略有不同。
——视频的最后,还有一段念白,正是云雨那夜说的那句:我希望做一个对国家有用的人!
“你,你什么时候剪进去的?不对,你什么时候录的?”这两天忙,投票的时候她又无脑拉票,根本没点开看,此时一听,没有心理建设,只觉得两颊发红发热,偏偏还有不少老员工朝她张望,更是窘迫得话也说不清。
梁端丝毫没有愧疚,看她把头埋低,便俯身凑近与她咬耳朵:“之前不是给你调试音色吗?顺手而为,怎么样,有没有觉得热泪盈眶,很是感动。”
丢死人了!
私下里说说就好,公开场合说,又幼稚又中二!
偏偏何大爷还在一旁得劲鼓掌,嘴里不住夸赞:“嗨哟,没想到我们云丫头还有这样的志气,值得表扬!”
云雨脸红得滴血,挥起拳头,就要朝梁端砸过去。
这时候,主持人正巧高喊:“全体起立唱国歌——”
两人隔着空位,梁端一退,云雨没站稳,眼看要磕碰,梁端下意识搀扶,紧紧握着她的手,一把拉到自己身边。
顶着云雨茫然的目光,梁端飞快地说:“没什么好羞耻的,这也是我的梦想。”
说完,两人都站得笔直,随众人一同高唱国歌。
控场的党支书紧接着发言,其他员工都次第坐下,云雨走神,慢了半拍,是被拖着坐下的,等缓过神来时才发现,自己的手还被梁端紧紧抓住。
梁端盯着屏幕,话却说与云雨:“我爷爷是修路的,小时候常跟我讲,他们如何把路修到青藏高原。子承父业,我爸后来也成了工程师,很少回家,记忆里他总在山里测绘,修桥穿隧……”
云雨顺嘴一说:“那伯母也是工程师咯?”
梁端顿时俏脸惨白,刚刚还精光如明的双眸微微发怔,云雨心细,猜测自己说到不该提的禁忌,又立刻改口:“一门三代,那你为什么改行做了造价?”
造价工程师虽然也叫工程师,但和人们心中那种与工程机械为伴的形象,还是有所出入。
梁端松开手,一句话不说,脸色逐渐变冷,似是放空一切,陷入深深的回忆之中。
云雨小心翼翼,不懂为何。
刚才他浑身上下分明写着自豪,怎么现在翻脸比翻书还快。
——
活动结束至办公室,梁端始终不吭声,每个人都有秘密,云雨不想往枪口上撞,谨慎地用文件堆将自己遮起来,免得他看着心烦。
等听到邻桌传来翻阅文件的哗啦声和心平气和的鼠标声,她才长长舒了一口气。
晚间的时候,柯柔不在,她便一个人缩在满是图纸的桌上看书。
正看到飞行区岩土施工湿陷性黄土处理法细讲时,梁端从背后冷不丁冒了出来,看她在看一建的书,选的还不是烂大街的土建和强项机电,而是民航方向,顿时挑了挑眉,惊疑道:“你还真想修一辈子机场?”
云雨捂着小心脏回头,扎起的高马尾甩了他一脸:“那不是很有意义!我不只要修机场,我还要参与更多的基建项目,桥啊路啊,有机会再考考增项。”
梁端面无表情捂着脸:“野心不小嘛!”
云雨看他又生龙活虎,也耍起嘴皮子:“你就等着佩服我吧!”
“佩服佩服!”梁端抱拳,伸手越过她的肩窝,在纸上点了点:“你这明明勾选的ACD,怎么填到括号里就变成ABC了。”
“呀!”
云雨窘迫,赶紧低头去改,又遮遮掩掩地不给他看。
回头见她那孩子气的小动作,梁端大笑,不再揶揄,眼睛里慢慢如月升星灿,为此而动容。
——
云雨和柯柔一起组队刷课的时间越来越多,她考她的造价,自己考自己的建造,和有拼劲的人一起,自己也会很有效率。
只是,偶尔励志的学习氛围,也会被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打断。
这天,看书看到一半,云雨被支了个头在办公室张望的武经理给悄悄叫走,本以为是个什么难活杂货又落头上,领回来一看,是一沓初中试卷。
“又给他家孩子改试卷了吧?果然,英语的,你强项。”柯柔扫了一眼,像是已见惯不怪。
云雨翻了翻,坐下来,以她的阅读水平,初中那些短小的篇章还不在话下:“你说得对,幸好是强项,花不了太多时间,就当顺水人情。”
柯柔却跟刀子落在自己身上一般,忿忿不平:“是我我就想法子推了不干,说句不好听的,我又不是他家辅导老师,他好歹是个经理,这是没钱上补习班了还是怎么着。”絮叨着,又将话头转向云雨,“这种破事只会越来越多,总公司也有工程部,你还是好好打算,能不能升调,反正,我一定要离开这破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