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洞太多所以忘了正经事(39)
谷羽沉一贯是笑眯眯的开玩笑瞎扯淡,眼睛通常眯成月牙,笑意多得外溢。此时却收敛着,目光炯炯地,带着询问和探究的神情,略低下头想看清凌柒的表情,她抬眼时,谷羽沉定定对上她的视线,一眨不眨。
凌柒眨眼的同时自然地笑成带了一层薄雾的模样,让人觉得近在眼前却远在天边。她只是笑了笑,再低下头去,什么都没有说。
沉默是因为,她不想回答。
笑了是因为,这个问题很好笑。
“难道你有感情吗”。
用的是反问句。
意思是,“你没有感情”。
凌柒的大脑在听到那个问题时下意识放空重启,只剩下条件反射的答题写题,看起来就像是单方面结束了话题,继续写作业而已。谷羽沉在上课铃响后继续看了半分钟左右才转回去,大概也要认为,凌柒真的是AI了。
可是自己的确是“人类”啊。
凌柒右手握紧笔,闭上双眼深呼吸,再睁开眼睛时,压下了那些情绪,和隐隐躁动的记忆。
再等一等。
现在还在晚自习。
如果非要想起来,就在十点之后吧。
那时,至少我可以避开这些人群。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管晚自习的老师会要求第一节课先写当科的作业,课间收了就批改,减少课代表的工作量,也能顺便辅导习题。刚好是语文晚自习,又正好不用管作业,凌柒在下课前收拾好东西,只留一本课本和笔袋,集中精力预习。脑子里的那根弦撑到下课铃响前,突然又习惯了。
好像暂时不会想起来了。
凌柒带着放空的大脑回宿舍,照常洗漱休息,原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可是第二天下午,例行小结时,丹丹沉着脸,身后跟着面上惴惴不安的黄老师,手里拿着一摞信纸,重重敲在讲台上,声音不大却怨气重重:“都给我安静。”
瞬间鸦雀无声。几个坐歪了的像被施了定身术,纠结着要不要端正坐姿,又担心自己的动作被老师盯上,只得小心翼翼地一点点挪动。
“我今天才知道,我们班居然没有一个人写征文!要不是我想起来今天是截稿日,问了一句黄老师,你们是不是都打算瞒着我装作不知道有这次征文?连课代表都不起带头作用,我们102已经不积极到这种程度了吗?体育比不过楼上,学习也不想努力了是吗?人家100班整整齐齐地交全了,我们班一份没有!我和龚老师座位离得那么近,她来问我‘你们班几个人参赛呀’,我都不好意思告诉她!今天都给我写,写完了才能去课外活动!凌柒上来发稿纸!”
凌柒正准备起身,讲台边站着的黄老师伸手接过:“我来发。”丹丹点头道:“辛苦黄老师了。”
于是每个人都拿到了信纸,征文突然变成了限时作文。
凌柒默默计算着时间:现在是五点十分,截稿时间是六点,还有五十分钟。一般写作文需要半个小时,她还能犹豫十五到二十分钟。
☆、第 41 章
【信】
和路老师上课大谈他过去的经历以彰显自己的本领和学识不同,黄老师在课上几乎只讲知识,全是干货,在讲作文时也是结合过去教学遇到的经历,比如他的一个学生考完试后觉得自己作文没写好,一问他在考试中都把自己写哭了,觉得肯定写差了。黄老师安慰他,没事啊,能把自己感动哭了说明你调动了情感,有情感写出来的作文怎么会差呢?
果然那位同学作文拿了最高分。
102的众人听这段故事时发出了似懂非懂的“哦哦哦”的长音,从此写作方向从堆砌积累的诗词好句向“能不能把别人感动哭了”转移。
凌柒写完征文时,面上泪痕已经半干,下巴还挂着水珠,左手合上笔盖顺手一擦,食指关节沾了泪水,有些黏。
小时看电视剧,说人高兴时眼泪是甜的,难过时眼泪是苦的,但其实眼泪的本质或许和生理盐水差不多,大概是淡淡的盐水味?凌柒忽然又想起来军训时那杯咸得发苦的盐水,不由干咽了一下。
征文没有统一收,而是写完交到讲台,原本就不抱着拿奖的希望,不少人凑够了字数就交。凌柒到五点二十七才开始动笔写正文,写完刚好五点五十七。这时不少人都已经交卷离场,丹丹站在讲台上,皱着眉头将一份份稿纸叠好。显然她心情很差,除了有准备的几个人和字迹一向较好的同学,其他人的作文从里到外都透露着敷衍和潦草。丹丹叹了口气:“剩下的也都快点结尾交了吧。”
粽子交作文时路过凌柒身边,看了她一眼:“你写哭啦?啊不对,你应该没有,不是,不会哭的吧?我看错了。”
一句话换了好几个措辞,大概是担心自己被误解成文尔亭同类。最后一句望向其他地方,因为有人听见“写哭了”这三个字望过来,主语是凌柒,谁知道不解释清楚会传出什么对她不利的话。
凌柒心里感激,不只是因为粽子心细。
她没有遮掩,反而笑得坦然,泪眼朦胧地抬头笑道:“是哭了。”
“啊?!”粽子震惊。
“因为写得太烂了。”
“啊??!”
“因为本来我就不想写啊。”
“那你直接说不写就好了啊。”
“早就说了,没用啊。更何况……没什么。”
更何况,作文纸刚发下来时,因为“凌柒不打算参赛”的话早就传得全班皆知,班里人都看向凌柒:“凌柒不写我也不写。”
凌柒在重启大脑的间隙听见了这句话,抬头望了一眼墙上时钟,五点二十五。
原来时间能过得这么快。
丹丹显然也听见了这句话,她见凌柒抬头望来,以为她要借机发难,于是先发制人:“看什么看!快点写!”
凌柒叹了口气,我只是在看时间啊。您正好站在了时钟前面。
身边的窃窃私语当然都听见了。
“写不写啊?”
“写吧,再不写写不完了。”
“可是凌柒都没写诶。”
“她再晚五分钟一样能写完。”
“我靠,故意拖这么晚才写的吗?早知道我就不等了。”
“她肯定会写啊,她作文这么好。”
“对哦,说不定在打腹稿。”
“那个词叫什么,胸有成竹!”
“我不管,我赌她不写。她不写我也不写。到时候交不出作文都怪凌柒。”
——凭什么?
凌柒很想这么反问。
凭什么。
凭什么——什么呢?
明知他们的话里有问题,但已经无暇去想问题在哪了。
当下的问题是,这篇作文到底怎么写。
我最想对父母说的是什么。
关于父母的记忆里,最先跳出来的是什么。
刨去那些争执和沉默中参杂的□□味,那些期待和失落的话语给人带来的重负和无力,剩下的,是什么呢?
那是她心底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温暖与意义。
名为“家人”和“亲情”的释义。
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分享军训时经历的趣事,可以隐讳地表达少年时对某个人的牵挂,但她不想,把家人间的故事公开说明。
她最想问的,是“你们为什么离婚呢”。
她最想说的,是“我其实已经很努力了”。
她最记得的,是搬家之前过年团聚,三人猜拳,嬴的那个人要削两个马蹄。父母休假时,比赛拼图,她眼看要输,偷偷藏了爸爸一块拼图。
可是这些,她都不能写在征文里。
她不想写。
她犹豫了很久写什么,唯一笃定的,是她不想写这些。
写什么呢?
就算是雨天送伞、生病就医的典型事例,也牵连着那些沉重的记忆。她要怎么把那些记忆和情感分隔开,只写成一篇普普通通的表达感激之情的作文。
只有六百字。不能想太多。
总分总。
先写标题,再不动笔,看着我的那些人,还会说出更多话。
凌柒眨了眨眼让视线清晰,坐得端正,头比平时更高了一点。
眼泪不能在这时候掉下来。
凌柒控制好微微发抖的右手,一字一顿写下标题:
《给妈妈的一封信》。
作文题目是选题,《给爸爸/妈妈的一封信》。
至于为什么写给妈妈,因为雨天送鞋、风雨接送、生病就医、日常照料,这些事情,都是妈妈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