敷衍的月亮(40)
不过真的要在图书馆捱过这一夜时,张放不禁想他顾虑太多。
真的就让沈迎夏知道他是谁又会怎么样?
真要计算的话,这还是他们第一次说上话,投一个骰子,走两步还是走五步,不是既定且能预测的地图,都是走一步是一步。
但他已经走了另一步。
张放在椅子上睡了几个小时,天蒙蒙亮就醒了,睡不着,等着老师来开门。
白纸黑字的开门时间是八点五十,今天估计会早一点,但早上的课没什么关系,他给自己万一找不到机会从这儿溜掉准备了几套说辞,没有摄像头,只要溜走就没事了。
发生了这样一件事,估计会有领导老师过来一趟。
张放百无聊赖地消磨着时间,在前台看到了那本被沈迎夏贴好的《到灯塔去》,他看了几面,照着标码,把这本书放回了书架上。
饭都没吃,张放想沈迎夏是自习课的时候就逃课来了图书馆,挑了一本估计也没什么心思看的书,特地找了个偏僻的角落,拿校牌作剪刀把书修补了一番,然后就心大地睡着了。
她在想什么,怎么想的,张放摸着书脊,薄薄的一本书,上半书脊旧得起毛,下半书脊被透明胶带捆了一周,透明胶带摸着干涩。
虽然睡眠不足,精神困乏,但想象与回忆让张放发现自己心情愉快。
溜走的难度比张放预想中的低得多,八点刚过不久,灯开了,张放躲到了一片窗帘后,图书馆老师开了门,领着年级里的两个主任径直往里走,还有沈迎夏班的班主任,张放直接从大门走了出来。
朝阳里,仿佛沐浴新生。
天气清朗,远处山丘的森林很清晰,昨晚夜里在黑暗里模糊得没有形状的学校变回了立体的模样,东边是教学楼,北边是学生宿舍,图书馆旁高大的银杏树在春天里长满了绿色的叶子。
张放的当务之急是先去小卖部买了面包,饥饿的感觉的确不好受,不知道沈迎夏昨晚出去后吃了什么,昨天下午如果他吃完饭顺便去趟小卖部,还能多少给她带点吃的。
张放在货架上看到了一包透明袋装的混装糖果,昨晚他吃的那颗薄荷糖糖纸还在他的兜里。
是同一个,半透明的淡蓝色。
第二节课已经过去了一半,张放不着急回教室,先在小卖部里吃完了面包。
收银台坐着的小哥在玩手机,溜号的学生见得多了,但很少见大早上就逃课的,随口打趣了一句张放:“睡过头了还不去上课啊。”
张放笑了笑,没多说。
填饱肚子后往教室走,犹豫中多走了一层楼,路过四楼的班级,没人往窗外看。
大概是真的在人群里发现过沈迎夏很多次,张放一眼找到了坐在教室中央的沈迎夏。
是历史课,她托着腮,桌上有一瓶玻璃罐装的牛奶,喝了一半,一副神游天外的样子。
张放慢慢地经过十二班门口,匆匆地看了她这么一眼。
心里有点后悔,具体后悔什么又难以言表。
下课铃响时,他悄然无声地从后门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还是被周边惊讶的同学围住。
“胆子太大了吧,还以为你不来上课了!”
“你昨天回家了吗?没和我们说啊。”
“睡过头了,”张放解释,“临时想回去了。”
“太自由了吧?书包都没带走!”
“算你运气好,今天上午一二节都是老杨,都没发现你没在。”
老杨是他们的语文老师,一个自顾自讲课的中老年男教师。
“所以我还吃了个早饭才来的。”张放轻松地说。
同学开玩笑地捶了他一拳以示羡慕。
《时空恋旅人》上映时,张放正好在英国交换,他和朋友一起去电影院,黑漆漆的影院里黑漆漆的大银幕,男女主角在一家黑暗餐厅里相遇,在看不见彼此的情况下认识了对方,一个浪漫的邂逅。
他自然想起了沈迎夏。
而生活到底不是电影,他没有穿越时空的能力,没有一个重新来过、纠正沈迎夏对他不好印象的机会。
高中时张放觉得自己是一个挺成熟的人,但步入大学、步入社会后,再回想起来,高中生再成熟能成熟到哪里去,对喜欢的女孩,也有被娇纵出来的少年心性。
换成当下,他可能会再躲进图书馆里,但不会胆小到不敢让沈迎夏知道他是谁。
*
沈迎夏看这部电影时,同样想起了高二的那个晚上,现实到底不是电影,她的故事里没有后续。
她不知道老师大声喊她的名字时那个男生有没有听到,沈迎夏觉得他是听到了的,也听清了,可她之后想,还是当作他没听到吧,因为他没有来找她,沈迎夏一直不知道他是谁。
她的这件玩笑事像校园生活中的一个涟漪,不一会耳就平复了,一开始她没有太在意,只有在晚上躺在床上、入睡前的那几分钟里,她会想起那个男生。
沈迎夏倒是全凭主观印象地描绘了一个他的形象,就像警察根据仅有的线索所画的通缉犯人的画像。
他是一个个高的男生,身形轮廓感觉比例也不错,沈迎夏还觉得他不会长得很难看,成绩应该挺好,因为好,才会考虑法律与经济。
虽然这一切都不一定。
但无论如何地筛选、如何地缩小范围,这张画像是抽象的,无法锁定一个人,怎么锁定,一点证据也没有。
后来沈迎夏看过很多因缘巧合、因缘邂逅的关于“寻找”的影视,总有一个特征或一种感觉,让主人公于冥冥之中再次相遇。
沈迎夏没有这种感觉。
她记得的那个轮廓和声音,在记忆里,在黑暗里很清晰,但是一放到白天,光天化日之下,那些氤氲而隐晦的气氛烟消云散、化为乌有,穿着校服的男男女女,熙熙攘攘,大家看起来都没什么不同。
她想他想得好仔细,居然都顾虑到了“影响不好”这个方面,但清者自清,沈迎夏现在是不怕这些的。
她一开始没有在意,在过了一段时间、期末的时候,埋头苦写终于写完试卷的某一个晚自习,沈迎夏直起身伸了一个懒腰,因为视力疲劳,白炽灯灯光变得更为明晃闪眼,她想起了那个男生说的“你直起来就是了”。
沈迎夏猛然意识到,她还不知道这个男生是谁,好像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了。
第 31 章
没有问名字,是以为等老师找来也就知道了,即使是她一个人先和老师走了,也以为……以为什么。
以为他知道自己是沈迎夏,她就会知道他是谁。
“影响不好。”
沈迎夏脑海里一直回响着这句话。
爱神和普赛克的故事里,普赛克在看见自己丈夫模样后,经历了一系列的苦难——但她不是普赛克,对方也不是丘比特,她其实不必执着。
不知道就不知道,她大可以就此掀过这一章,但如果就是刚才她擦肩而过的一个男生,只是为了避嫌避开了她,这样的猜测让沈迎夏感到难堪,好像暗地里被加以审视与审判。
一天晚自习结束,沈迎夏的室友先冲回去洗头洗澡了,沈迎夏和姜鹿都在教室里多待了一会,她看了几页课外书,姜鹿做了几道题。
沈迎夏把张放和那个男生的印象相嵌是这个晚上的事情。
下课铃响后几分钟,教室的灯大都还亮着,但人已经很少了,下楼时,程一炀走在她们后面,动沈迎夏的头发,想沈迎夏和姜鹿陪他去吃夜宵:“不会胖的,陪我一起去吧。”
沈迎夏听他这撒娇的语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才不怕变胖,说得她和姜鹿过得多小心翼翼似的,猛甩头,甩开了程一炀的手,不耐烦道:“不去!”
走在他们前面的男生于拐角处偏头和沈迎夏撞上了视线。
看背影她没认出来,是张放。
那是很平常的一眼,是沈迎夏自己看见打闹的同学也会投去的目光。
沈迎夏的心却奇怪地沉了一下。
她和张放没有任何交往,脑海中却在那一瞬间掠过很多个类似此刻的时候——程一炀与荆海柏打招呼被无视时,他出面缓解尴尬;运动会第一天晚自习时在楼道里遇见他;在艺术楼撞见学妹向他告白;被教导主任训时被他看见,还有高一跨年晚会她顶着大红脸与他和他的同学面面相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