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你这么说!”湾湾明明在发脾气声音却依然娇柔。
“哟,没钱还想立牌坊?小贱货学会顶嘴了?”房东太太不干不净地骂。
“大哥说他发了薪水就交房租,我们没骗人!”湾湾争辩。
王耀忍不住想冲下去,却被伊万一把拉住:“别,你去更不好办。”
房东太太把王家的祖宗骂个遍,总算离开了,王耀烦闷地揉揉额头,伤口再次流血。
“我帮你弄一下吧。”伊万主动要求帮忙。
除了额头上的伤,膝盖和肩膀也一样在流血,只是被衣服包裹着看不出来。
“怎么弄的?”伊万问。
“摔的,”王耀随口说,“有个小偷摸走我的钱,我去追,一跤摔地上让他跑了。”
“这也是摔的?”伊万握着王耀的手腕举到面前,细瘦的腕子上一片青紫的勒痕。
王耀不吱声了,他一向不擅长撒谎。
“谁打的?”伊万追问。
王耀突然甩开他的手骂道:“还不是你们洋人?仗势欺人,打死个中/国人跟踩只蚂蚁没两样!”
伊万摊开双手:“那是有钱的,我这种穷洋人不也跟你们中/国人混在一起吗?”
王耀也只得作罢,现下跟伊万吵闹也没什么意义,他闷闷地开口问:“伊万,你到底是做什么的?到中/国来干嘛呀?”
“我不是说过了吗,我是个作家,喜欢到处流浪采风。”伊万笑着说。
“那你靠什么活?”王耀又问。
“稿费,还可以做点零工。”伊万笑道,“与其关心我,不如想想你要怎么活吧。”
伊万说得没错,王耀的麻烦才刚刚开始,“明天”慢些来吧。
第4章
王耀在清晨的寒风中瑟瑟发抖,他紧紧抱着胳膊,也仅能让胸口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冰冷。丢了薪金,不想些办法不行,他昨晚跑去两条街外的当铺,跟牙尖嘴利的朝俸好一通讨价还价后当掉自己的大衣。家里最值钱的东西是一只前清道光年间的汤婆子,铜制的,做工不错,但那是给湾湾暖脚用的。或许是自小缺乏妥善照顾,湾湾一直体虚不禁寒气,入秋就得加被子,靠着汤婆子过冬才不致生病。
上下牙直打架,王耀心想跑起来或许能暖和点,但一开跑身体带起的风更加凛冽,且呼吸急促后那冰冻似的空气吸进肺腑,就好像一柄锋利的刀子插进腔子里一样。露在外面的脸和手也紧绷绷地疼,手上的冻创全生在指关节处,由于寒冷而下意识地握拳,冻创迸裂渗出血来。
上班的路比平时漫长得多,王耀几乎是冲进洋行大门的,身体仍然由里到外地发冷,无法抑制地颤栗。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休息片刻,还是没有好转,而且头很疼,想是昨夜没睡过好的原故。喝几口水安定一下,王耀开始投入繁忙枯燥的工作。
弗朗西斯习惯性地走过来找王耀闲聊,但刚一靠近他便发现王耀不对劲,他的角度刚好能看到王耀的侧脸,平时象牙色的脸这会儿嫣红一片,明显是不健康的红,最显眼的是额头上包着的白色纱布,看样是受伤了。
“不舒服吗?”弗朗西斯在王耀耳边问。
王耀的反应比平时慢半拍:“还好,就是有点冷。”
弗朗西斯探究地看着王耀勉强挤出的疲惫笑容,撇撇嘴说:“我看你是病了。”
“没有的事,我不爱生病。”王耀笑着想掩饰过去。
“头怎么伤了?”弗朗西斯伸手要去试王耀额头的温度,刚巧这时亚瑟和一名高个子青年走进来,两人似乎在争论什么,那青年的一句话清晰传过来:“我说过了,这毫无意义!”
“弗朗西斯你这色鬼又在干什么?”亚瑟扔下青年朝弗朗西斯快步奔来。
“别误会,”弗朗西斯举高双手,“我只是在试体温,就是这样。”
“你下回可以编个好点的理由!”亚瑟瞪着祖母绿的眼睛,“我应该在你门口钉一块‘危险动物,闲人免进’的牌子!”
“嘿,小亚瑟,在把我关到‘闲人免进’的笼子里之前,你是不是该先介绍客人?”弗朗西斯指指亚瑟后面跟来的青年,“我和小耀还不认识这一位呢!”说着自然地把手搭在王耀肩上。
亚瑟只好忍住火气,一本正经地介绍道:“这位是阿尔弗雷德·F·琼斯,我的表弟,美/国人。这只法/国动物是弗朗西斯·波诺弗瓦,不合格的合伙人;这个中/国男孩叫王耀,我们的职员。”
“你好,琼斯先生!”弗朗西斯大方地伸出手。
“叫我阿尔!”阿尔热情地跟弗朗西斯握手。
王耀已经站起来,起立的动作让他眼冒金星,不光因为发烧,眼前这位名叫阿尔弗雷德的美/国青年让他吃惊,阿尔正是昨天“主持公道”的那位戴眼镜的金发年轻人。
只能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王耀礼节性地微笑着说:“早安,琼斯先生。”他没有伸手,洋人一般不愿与中/国人握手。
可是阿尔却主动捞起王耀的右手握在手心里:“你叫王耀?我们见过!”
“你们认识?”亚瑟的目光来回扫二人。
“不认识,但是见过面,”阿尔笑道,“没想到能遇见熟人!”
见过一面就算熟人了吗?王耀在心里暗暗抱怨。
“你很紧张吗?怎么出这么多汗?”阿尔感到掌心的湿润。
弗朗西斯按住王耀的肩膀迫使他坐回椅子里:“不,他只是身体……”
“弗朗西斯,你浪费的时间够多了!”亚瑟命令道,“马上给我过来,公和洋行那边的事情够我们忙一天了!”
弗朗西斯假装无奈地笑道:“小亚瑟,不要过早成为工作狂!”说着跟亚瑟往里走。
“阿尔,你也过来,这些东西你必须学!”亚瑟转向阿尔。
“对不起,我说过我不感兴趣,”阿尔抱着双臂站在原地,“既然你们要谈正事,那么这个人借我一天。”阿尔说着抓住王耀的胳膊把他从椅子里拉起来,王耀不得不踉跄地绕过桌子贴到阿尔身边。
亚瑟刚想发作,但转念一想,对阿尔这家伙不能来硬的,于是不太满意地说:“好吧,看在你刚到中/国的份上……王耀,帮我盯着他点,别让他干傻事。”
没等王耀说话,阿尔已经拉着他往外走去:“放心吧亚瑟,我早就不穿尿布了!”
第5章
一出怡和洋行的大门,江面上的风迎面扑来,王耀冻得直打哆嗦。
“小王,你怕冷?”阿尔看着不住发抖的王耀。
“别这么叫我,小王是比我年长的人才能叫的。”王耀冷淡地更正。
“好吧,那叫你耀怎么样。”阿尔笑着问。
“随您喜欢。”王耀不愿意跟这个令他讨厌的洋人多废话。
忽然肩上一暖,一件毛领厚夹克披到王耀身上,王耀惊愕地看着阿尔,年轻人无所谓地笑笑:“上/海对我来说很暖和!”
王耀仍对昨天的事情心存芥蒂,他不知道阿尔怎么能装得如此无所谓,或许他根本就是真的不当一回事?
阿尔掏出一板巧克力,撕开包装咬一口,看看不言不语的王耀,又掏出另一板递过去:“尝尝?”
王耀犹豫一会儿,终于把“廉者不受嗟来之食”的古训扔到明天去,伸手接过包装完好的巧克力塞进口袋里。
“为什么不吃?”阿尔奇怪地看着他。
“留给我妹妹。”王耀低声说。
阿尔眼睛一鼓,忍不住“噗哧”一声笑出来。
这没什么可笑的,如果你也试过挨饿的滋味的话,王耀在心里说。
阿尔忍着笑把手中的巧克力掰成两半,将没咬过的一半递给王耀。王耀想了想,终于接过来开始吃,这种硬梆梆的甜食入口即化,比北平的糖葫芦还好吃。
看着王耀的吃相,阿尔觉得好玩,这让他想起在河上筑坝的水獭,那种小动物总是用细细的爪子捧着树枝飞快地啃。
拖着沉重的身体陪一位自己并不喜欢的洋人逛上/海不是什么舒服的事,但王耀不能得罪阿尔,这等同于得罪亚瑟。
与外滩不同,苏/州河两岸虽然也都是西洋建筑,但高度要矮得多,趴在外白渡桥的栏杆上向西看,如同到了某个欧洲小镇一样。
“东方威尼斯啊!”阿尔高兴地叫着,“真可惜我没把相机拿出来,改天一定多照几张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