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槐其实一直都不懂何为喜欢,何为爱情,甚至不懂何为感情。直至那日桃花节,她随初玖初莳一同上街游玩时,在一条孤僻的小巷里遇到了一对老夫妇。
许是年岁已大,老爷子身体看起来有些虚弱,背也微微佝偻着,不过看起来精神还挺好。此刻他正蹲在老太太身前,小心翼翼地护着老太太轻轻趴上他的背。待老太太扶好,他这才颤颤巍巍地起身,背着老太太迈着步伐稳稳地向巷子里走去。
也不知是因为怎的,老太太嘴里一直在嘀嘀咕咕着甚么,神情也有些愠怒,手还时不时轻轻拍打着老爷子。
宿槐离得近了,这才听清她的嘟囔:“臭老爷子,不就是一根糖葫芦嘛,都不肯给我买,死抠死抠了,哼…当年要不是看你长得好,老娘哪里还会同意你的求亲,哼哼…”说着似仍不解气般,又拍了下老爷子的脑袋。
老爷子却也不生气,只笑呵呵地叮嘱了几句背上的娘子,又轻轻将她往上掂了掂:“老婆子,可扶稳喽…别摔下了。本来牙就掉得没剩几颗了,再摔下去,就更…”
话没说完,又被老婆子扯着耳朵佯生怒骂道:“就更甚么?!哈?说啊!”
“哎呦喂哎呦喂…轻点,轻点我的小祖宗呦。”老爷子假作被扯疼了,嘴里直喊疼,话里的笑意却也很明显:“…我是想说,就算娘子牙全掉光了,娘子也是夫君心里的小姑娘。”
老太太眼角褶皱愈深,岁月吻过的脸上虽满布痕迹,却也依稀可见当年的美貌。即使已听惯了夫君对她的甜言蜜语,她依然每一次都会感到羞怯。
“你这老不羞的,尽说些浑话…”嘴里笑骂着,她又有些心疼地揉了揉夫君的耳朵,随后又欢喜地把头也靠向老爷子,与他耳鬓厮磨。
身旁的初莳似是想要上前相助,只是刚有所动作就被初玖拦住,朝他摇摇头。宿槐心有所触,巧见前方有棵萎了的槐树,略一思索,指尖轻点,枯木便如逢春般迅速生长出绿叶,又顷刻间长满了蔟蔟红白相间的槐花。槐花随风飘扬,叶瓣上朦胧间微微发着萤光。
老爷子碰巧一抬眼,便看到了那棵散发着清香的槐树。不知是走累了,又或者是担心背上的人乏了,老爷子稍微向前走了几步,便将老太太放置到槐树下的一块大石头上坐着,随后又示意她闭上眼睛。
老太太一脸疑惑,见老爷子笑得一脸神秘,嗔怪地笑骂了他一句,“故作神秘…”便也听话地闭上了,只是嘴角微扬,隐约可见期待。
老爷子狡黠一笑,伸手接了几片花瓣,又自地上捡起了一根枯枝,指尖飞舞间只三两下便熟练地编织出了一枝简易的槐花簪来,随后又簪在了老太太那有些斑白的头发上。
“好啦,老婆子睁开眼吧。”
老太太顺势睁开眼,手轻轻抚上发间的簪子。簪子摸起来有些粗糙,只是既是他亲手做的想来也定是好看极的。这般想着,她便不由得欢喜得笑了起来。
“如何,好看不?”
老太太微笑着点头。
“那亲一口。”
老太太脸瞬间红了,她斜睨了他一眼,悠悠地凑到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很是响亮。老爷子瞬间眉开眼笑,露出残缺不全的牙齿和漏风的牙缝,眼褶子笑得更深了。
“那…娘子啊,你喜欢我吗?”老爷子突然有些羞涩地问。
空气有一瞬间的安静,老太太倏地笑了。她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捧着老爷子的脸,眼神有些浑浊却是温柔而坚定,“不只是喜欢啊…老头子,我爱你。这辈子跟了你,我遥脂不后悔。”能与你携手变老,是我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两人相视而笑,老爷子重新背上老太太,迈着坚定的步伐一同奔赴未来。
宿槐三人立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两老离去的背影。
“喜欢是何意?爱又是何物?有何区别?”她听见自己饱含疑问的低喃。
“喜欢是追随,爱是信仰。喜欢你的时候,你只对着我微笑我就会羞怯脸红;而爱你的时候,只需想到你,我便会感到很幸福。”眼前少年眉目温和,眸中隐有星光璀璨。
宿槐看着他,有那么一瞬间,她突然有种他在对着她倾诉的错觉。
每次与二人游玩的时光都是难得且美好的,只是待分别后回到繁阴了,她便又会回归往日里的懒散状态。有次她的一个比较相熟的下属实在看她不过眼,便邀请她一同去繁阴有名的猎花城游玩。他诚心相邀,她也不好拂了他的脸面,加上自己确实无事,索性也就同意了。
猎花城确实热闹,但她却一直兴致缺缺,只勉强玩了一会便辞别了。这般好的地方,若是没有知心人随同,她便觉无劲。
再然后呢…她是何时对初玖起了心思了的?她也不知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似是回忆到了美好的事情,宿槐便也不由得微笑起来。
怀里本在合眼小憩着的宿臻听得她的轻笑,歪头疑惑地看着她。只是看着看着,他便也不由得跟着笑了,瞳孔里全是这个女子的影子。
忽然,似是看见了什么,宿槐忽然止住了步伐。
她现在已经来到了槐柳镇的边界处,身前是那条蜿蜒曲折的槐城河,河的对面白茫茫一片。宿槐忽然想到了那位神,脚尖轻点来到了河对岸。
只是脚尖甫一触及地面,周身便被浓浓的白雾笼罩。她试探地向前走了几步,白雾如影随形,浓得看不清前方。她随意挑了个方向走去,也不知走了多久,久得她几乎迷失了方向,眼前忽然出现一个小光点。她便循着光点走去,然而光点的尽头竟又是对面的槐柳镇了。
宿槐若有所思:“因为是编织的幻境,所以槐柳镇的对面是片未曾涉及的空白么?”
宿臻眸光一闪,眼里也带了点笑意。该说不愧是宿槐么,只是给了点提示便能发现这般多的线索。那么,以她这般的聪慧,是不是也猜到了这个幻境的真相呢?
不歇一会,天方既白,光线自云雾中透散,太阳自东方缓缓升起,新的一日便又开始了。
褚姣发来消息称,那魉鬼已经在路宅了,此刻正与路凇在厅堂。
宿槐回她:稳住她,我这便过去。
‘了解。’
宿槐又候了一会,待时间差不多了,便又换上了那身初玖先前给她买的红裙,又挽了个相衬的发髻,随意提了点东西便上路家去了。
……
大厅里,褚姣与路凇相隔而坐,对面的良冉笑语盈盈地与路凇聊着天。褚姣没什么心思参与两人的话题,在一旁兴致缺缺地玩着手机。良冉提及她时,便时不时假笑着应和一句。
‘莫慌,本殿帮你找回场子。’
忽然看到宿槐发的这句话,褚姣便不由得笑出声来。她忽然想到昨晚初次见到的宿槐,冷漠,周身距离感十足,与此时这个有些孩子气的宿槐很不一样。
‘好啊,那么奴家便在此候着大人了。’
路凇本来还记着褚姣昨晚同他说的话,他便也不打算让二人现在见面。只是见褚姣此刻还愿意同他们在这里和气聊天,便以为她昨晚说的只是气话。即便她不参与话题,他也觉得无所谓。
此刻见褚姣终于笑了,还以为她对他们的话题终于感兴趣了,便习惯性地搂上她的肩,摸了摸她隆起的肚子,笑着说:“怎么,姣姣也同意路莨这个名字么?那么,咱们的孩子就叫路莨吧?”说着又小心翼翼地看向对面的良冉,见良冉对他露出一个温柔的笑,便也放心了。只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良冉的手指却倏忽攥紧。
对面的褚姣本还一脸厌恶地看着搭在自己肩上的手,眼角瞄到那女人隐忍的表情,不由心情大好,就连肩上那只咸猪手也没有那么恶心了。
她冷笑着看着对面的女人,又假装害羞地拍掉男人的手,抚着肚子一脸娇羞地说:“路凇,良妹妹还在对面坐着呢?真是羞死人了。”说着又看向良冉,“良妹妹,你别介意,他就是这幅德行。”
良冉本盯着她的肚子出神,见她转头对着自己说话,便也皮笑肉不笑地回道:“褚小姐说笑了,我当然不会介意。”
两人一来一回,唇枪舌战一番,各自话里都带着深意。表面都在客套着,气氛一时看起来其乐融融,只是各自心里怎么想的便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