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31)
摊开的手心瞧着柔软,里面躺着几颗饱满的黑瓜子。
“吃。”他伸手。
晋秋却合上掌心,从空隙里漏下几颗给他。
“兜里还有,要吃就说。”她先走出去,又回头跟晋诚说,“店看好了。”
晋诚应了一声,自己偷偷塞了两把瓜子给覃一沣:“她小气,你别怪她哈。”
样子“欠兮兮”的。
西关街上都是商铺,这会儿都准备着开门,瞧着天气变好,懒散着慢慢收拾。
路上行人少,两个人并肩走着特别打眼。
“去观音巷?那里办年货的铺子多,价格也公道。”晋秋提议着,从西关街过去,穿过两条街再拐进去就到了。
覃一沣没意见,问她:“你都在那儿办的?”
晋秋点头,前年刚来天津,什么也不懂,是鸢月来了信,告诉她怎么去,哪家店铺实在,她跟晋诚两人去的,是个好地方。
“两个人还是冷清了些。”
晋秋偏头:“今年就热闹了。”他邀请了她跟晋诚在孟家过新年。
“心里乐意吗?”跟迎面来的人碰撞了一下,覃一沣侧身让人先过。
晋秋反问他:“有什么不乐意的?”
覃一沣抿着嘴,见她还在嗑瓜子,从她手里顺了两颗,扔进嘴里,不说话。
到了观音巷,晋秋径直往檐上挂着灯笼的那间店铺走,檀木的招牌上题着大红的字,名字显俗。覃一沣在招牌下站着,没动。
“不进去吗?”晋秋站在高他两级的台阶上,见他盯着招牌,问,“不喜欢这家?”
覃一沣摇头,跟上。
店里的小哥儿还认得晋秋,去年是他往缺月坞送的年货,招呼着:“晋老板,进年货来了?”
晋秋点头。
小哥儿瞧她身后还跟着个人,不像缺月坞里的晋小哥,热情地问:“你朋友啊?”
她应了一声,又说:“今年置的东西多些。”她指着覃一沣,“你跟他谈。”
小哥儿眼明心快,在覃一沣跟前站着,一一介绍着店里的好货。
其实都是些家常的东西,不过这两年生意做得好了些,也知晓有些人家讲究,货的价格稍提了些,也不过分,乐意的人便买,不乐意的,也有常价的。
晋秋自个儿在一边坐着。
覃一沣跟着小哥儿在店里转悠了一圈,小哥儿晓得面前这人是富贵人家,货都是介绍上好的,最后问:“老板有满意的?”
“去年置的都有哪些?”覃一沣问。
小哥儿瞬间心里通透,明白他问的是晋秋去年置办的货,翻出缺月坞的单子给他瞧。
覃一沣淡淡地扫了一眼,跟小哥儿说:“就照着这个来,备十份。”
小哥儿听了数,乐得嘴也合不上,高高兴兴地应他:“成嘞!”
十份东西不少,小哥儿一人置办不过来,把店铺老板也叫了来,路上跟老板透底说客人是个富贵人。
店老板姓顾,四十来岁,戴着顶宽帽走进来,扫了一眼瞧见坐在太师椅里的覃一沣,恭敬上前:“九爷。”
覃一沣抬眼,应了一声,说:“忙吧,不用顾着我。”
顾老板不敢怠慢,上了好茶,又从巷口买了些糕点回来上着,拉着小哥儿便去了仓库。
“这也是商会下的?”晋秋好奇。
覃一沣朝她伸手,手里得了瓜子,慢慢剥着:“不算,散铺。”
跟缺月坞一样啊。晋秋想。
“也不一样。”明了她的心思一般,覃一沣说,“顾老板家跟商会没签协议,只是同别家散铺来往得多,投了钱,拿了小股。”
晋秋把店铺仔仔细细打量一番,没想到一家小小年货店也有如此家底。
“珒修那个学生,顾罗安,”他又说着,“便是这家公子。”
晋秋记得,当时他在宋家时的愤慨模样还历历在目。
清点好数量,顾老板请覃一沣去瞧。晋秋犯懒没动,在铺里坐着。
一盏茶的工夫,覃一沣便回来,顾老板跟在身后:“下午便送过去。”
覃一沣点头,跟晋秋走了出来。
这会儿巷子里人便多了,都是来置办年货的,人挤着人,一条小巷里路难走了些。
很快两人被人流冲散,覃一沣瞧着人不见了,挤出人群在一家铺子前的台阶上站着,这里醒目,该是能瞧见。
晋秋找了来,覃一沣在人群中本就扎眼,还特意寻了个高地,想不瞧见也难。
“人太多了,新年的氛围这会儿才感受到。”不像是抱怨,她嘴角上扬,高兴的样子。
“是。”他这样回她。
这下叫晋秋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人头依然攒动着,上午正是采货的时候,人不见少反而更多。
“走吗?还是等一会儿?”她又问,将手里的几颗瓜子来回掂着。
覃一沣将她手里的瓜子抓在自己手里,另一只手伸向她:“走。”
晋秋犹豫着。她知道他的意思,不过是怕再走散了,从巷子出去还有好一段路。
她的手突然被攥着。
身旁的人说:“走吧。”
掌心是滚烫的,晋秋埋着头,目光追着他的脚步。
2.
年三十一早,孟珒修便去缺月坞接晋诚姐弟。
回来的时候,刘克来说,学堂里的不少学生送来东西,叫他去瞧一瞧。
孟珒修让刘克带两人去正厅里休息,然后便回了房间。
下人们忙前忙后,刘克的婆子从乡下来,会管事,这里帮衬完又去了厨房。她嗓门大,说起话来亲热,不少丫鬟跟在她身后,手里忙着活嘴里说着话,宅子里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孟炳华坐在正厅里同孟曼新说着话,见晋秋来了,招呼她坐下,和她聊会儿生意上的事宜,又适时结束话题聊着家常。
覃一沣来的时候怀里搂着一沓红纸,刚刚他在院子里帮忙,这会儿脸上蓄着不少汗,瞧着有些狼狈。孟曼新将攥在手里的丝帕递给他,他擦了擦,又忙活起来。
“每年的春联都是他写的。”孟炳华侧身同晋秋说话,膝上盖着毛毯,暖和不少。
晋秋生了好奇,不知晓覃一沣还会写联,起身去瞧。
红纸裁出大小,平整地铺在桌面上,他比画了大小,又拿出砚台。
晋秋在他旁边,问:“要我帮忙吗?”
覃一沣立刻反应,答她:“好。”
她研墨,他写字。
他的字写得很好,是行书,遒劲自然,行云流水,片刻就写好两张。
玉兔辞年送吉利,金龙贺岁保平安。
笔停,他的目光落在“平安”两个字上,看了许久,才说:“贴起来吧。”
这是1927年的最后一日。
中午吃得简单,几人坐在院子里歇息着。厨房里还生着火,准备晚饭,那才是今日的重头活儿。
孟炳华同刘克说着话,任由小辈们玩乐。
覃一沣在糊风筝,孟珒修在一旁打下手,裁纸调糊,分神去问孟曼新:“喜欢什么样式的?”
“都可以做吗?”孟曼新惊喜。
“当然,想好了吗?”孟珒修从覃一沣手里接过毛笔。
孟曼新想了会儿,说:“燕子,燕子可以吗?”她手里比画着。
孟珒修领会,下笔画着轮廓。
晋诚忍不住好奇去瞧,画得栩栩如生,惊叹着:“真好看。”又叫晋秋,“你要来看吗?”
晋秋跷腿吃着杏花糕,手上沾着不少细屑,拍拍手,走过来瞧。
她挨着晋诚站着,另一边是离得不远的覃一沣,听见他问:“想要一个吗?”
她其实没什么兴趣。
孟曼新说:“若明日天好,可以一起去法国花园放。”
晋诚觉得不错,唆使晋秋:“就去吧,叫沣哥儿做一个,一起去。”
拗不过晋诚,她说:“做一个吧。”
中间宋家来了人,孟炳华请人去了书房,交谈了好一会儿。等送走时,院子里的人已经做好了两只风筝。孟曼新左右瞧着,很喜欢,又问孟炳华:“好看吗?”
孟炳华故意笑她:“差了一点儿。”
孟曼新噘着嘴,有些生气:“沣哥哥做的!”
孟珒修咳嗽一声,她又说:“哥哥也帮了忙。”
孟炳华还在笑,顺她的意思:“好看,好看。”
晚上大家围坐在一起,火炉在一边生着,火光把房间映照得更加明亮。
孟炳华先举杯,小辈们随后,大家互相说着新年祝词,到后来,孟炳华给每人散了红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