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永绍点头笑:“记得,那时候我没钱,你老请我吃,抽烟喝酒都是你带的。”
全胜叹口气:“是啊,后来拆迁搞开发,这边小摊贩都迁走了,就剩寥寥几家。”
言及此处,许永绍也有点感慨,给自己倒了半杯啤酒。
全胜咬下肉串:“我老婆…哦不,我前妻,我前妻说我变了,她埋怨我已经没有经营婚姻的心思,只晓得玩弄感情玩弄人心。”
“她说离婚,我想离就离,三十多岁大好前程哪里找不到女人,现在一看,一群莺莺燕燕居然找不到一个真心的。”
“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当一个人自以为能玩弄人心时,他就已经不配得到人心了。”
全胜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往事,许永绍分不清他是醉话还是真话,或许两者兼有。大概是对未来心生迷茫,全胜趴桌上追悔过去,后悔不经营爱情不侍奉双亲,大把青春浪费在尔虞我诈中,最后竟是一场空。
许永绍只听不问,等全胜把苦水倒干净,他搀着全胜往巷口走。
全胜说:“你不用送我,我叫了代驾。”
他走路踉踉跄跄,脚一崴往墙根扑,许永绍扯住他后背的外套,全胜后仰撞到许永绍的肩,笑两声,说话喷酒气:“听过《义犬冢》的故事吗?”
“…什么?”许永绍没听清。
全胜摆摆手:“别送了,别送了…”
他钻进白色轿车,引擎发动,车尾灯亮起,朝远方驶去,起先还能辨认那两点荧光红,后来马路涌入车流,渐渐融成一片红,再也寻不见原车。
许永绍上车,不想回那栋安静的宅子,漫无目的地在马路巡回,不知不觉开到了五丰路。
望见熟悉的牌坊,许永绍愣了愣,自嘲一笑:“怎么就来这里了?是被全胜的忆往昔给感染了吗?”
他下车步行,主干道几十年没变,而年轻人更会玩会打扮了些,一双双小情侣互相拥着搂着,大庭广众的毫不避讳,啵啵声一对比一对响,比零几年他读大学时开放多了。
许永绍插兜逛学校,像远海的船,随风浪四处游荡,似乎在寻找锚定点,来栓住这他艘饱经风霜的船。
正散漫漂流着,许永绍望见了翻新的图书馆,十几层高楼灯火通明,甚至能透过窗户看清奋斗的学生。
十几年前,这里也曾是他的常驻地。
许永绍站在马路对面,玻璃大门人来人往,路灯亮堂堂,人群聚底下白得发光。有抹瘦长影子推门,手捧巴掌书,嘴中念念有词,时不时合书默背,粗黑长发被路灯一照,轮廓泛着毛绒绒的黄光。
许永绍站直身子,心跳忽顿。
大楼虚焦,人群虚焦,所有视线集中于康颜,仿佛他的电影女主,一切镜头为她而生。
康颜毫无察觉,径自沿马路步行。
许永绍在对面跟随,偶尔她驻足,他便将自己隐入黑暗死角,看她思索书本内容,想通了便笑逐颜开,脚步也变轻快。
许永绍过马路,尾随她身后,觉得自己像做贼,却无法停止,伴随她走了一段又一段长路,经过高楼林立的教学区,经过樱花飞舞的大道。
康颜到超市门口停下,张姐扣着外套语速急切:“来了啊?谢谢哒哈,他的嘎嘎病咯,没得办法,你就帮我照顾一哈。”
张姐跨上电动小毛驴,拧了油门就飙走,康颜大喊:“开慢点啊!”
许永绍躲进超市侧墙,见康颜左顾右盼似乎在找什么,突然有东西撞到他的脚。许永绍低头,脏兮兮的皮球停在脚边,张磊磊屁颠屁颠跑来,许永绍弓腰捡起。
磊磊伸双手高举,奶声奶气:“我的球球。”
许永绍递给他,磊磊宝贝地抱住皮球,大眼睛扑闪扑闪,笑出几颗缺牙的小洞洞:“叔叔长得嘿帅啊,跟嬢嬢一样好看。”
许永绍摸他的头:“嬢嬢是… ”
“磊磊!”
康颜四处喊,磊磊赶紧跑出招手:“嬢嬢我在这里!”
康颜“哎呀”一声:“你怎么把脸弄得脏兮兮的?你妈妈不是说了不让你往泥坑踢球吗?”
磊磊拉她:“我刚才看到一个嘿帅的叔叔。”康颜忍俊不禁:“很帅?小屁孩知道什么叫帅吗?”
磊磊使劲儿拉她:“就那里,你跟我来撒!”
他扯康颜拐到超市转角,却是空无一人,磊磊瞪大双目,康颜揪他的鼻子:“好啊,学会骗人了啊?”
“我没骗人!真的有个叔叔!”
“嗯哼,鬼灵精说话我不信,除非你把今天的作业都写完我才信你。”
……
许永绍倚靠墙角,听着一大一小的欢声笑语,眼皮慢慢垂下。
他怅然若失地出校门,恍惚记起从前常光顾的小卖部,还夹在新式商铺间苟延残喘。
小卖部货架拥堵,不留给顾客落脚的地方,只能在收银台勾着腰远远挑选,角角落落灰尘堆积,与周遭的光鲜格格不入。
许永绍俯视烟柜,发现白沙烟的展示柜竟有一包银世界,只是换了包装,他一时认不出来。
老头子问他:“要啥子?”
许永绍指烟盒:“这个。”
许永绍揣了包烟和打火机回车里,习惯性开后座车门,等坐进去才反应过来,然而他疲惫不堪,暂时不想开车。
许永绍拢火点烟,许久不抽,竟还是如此熟练。
春雨淅淅沥沥地溅入车内,许永绍关窗,仰靠椅背,缓缓吐一口烟气,四散消失。
他夹下滤嘴,喷出余烟,挼熄烟头。
不知是烟厂品质倒退,还是记忆美化了过去,这口烟不是他怀念的,比不上他从康颜身上嗅到的气息,香甜干净。
烟和人不同,越往上爬,越爱抽辛辣的烟,却越爱睡单纯的人。他眷念她的身体,贪婪她的灵魂,为了留住她可以给她一切,可惜他给不了一个完整的家庭。
许永绍在春雨缠.绵中闭眼,仰躺,像婴儿的蜷缩姿势,浓浓的无力感笼罩全身。
第41章 你要带我去哪? 康颜回宿舍时没带……
康颜回宿舍时没带伞, 淋着雨小跑回去。春雨虽然细且缓,多淋一会儿还是能淋透全身,康颜冷得直哆嗦, 打喷嚏进屋, 微信忽然来了消息。
她拿毛巾擦头发,翻出手机一看, 蓦然捂嘴:“天啊…”
「讣告:
小女孙红叶于公元2022年4月20日山城市病故, 享年29岁。兹定于4月26日下午2时, 在安园火葬场火化,并举行追悼会,谨此讣告。
孙振民哀告
2022年4月22日」
康颜原地站了半天,艾哲美看她神情严肃, 随口问到:“怎么啦?看到什么大新闻了?”
康颜摇头:“没有, 不是大新闻。”
她收起手机, 脑子都是懵的。一月份孙红叶还请她吃了顿饭, 摸着肚子满面笑容, 还特地展示了钻戒, 信心满满地告诉她自己会结婚。
期间两人虽联系不多, 但偶尔刷朋友圈看到的是生活富裕不操心, 日常就是晒房子晒包包, 完全看不出生病迹象。
怎么会这么突然?
*
二十六日,宜开业纳财,宜入殓安葬, 还宜结婚嫁娶搬家入宅,红事白事撞一块儿,这家放喜炮那家奏哀乐,也不知阎王爷和财神爷会不会跑错道儿。
康颜换上母亲葬礼穿过的的黑针织连衣裙, 挽发盘了个发髻,坐地铁去殡仪馆。
灵堂布置得极其简单,走到门口才放了俩纸扎的花圈,色彩杂乱廉价,『奠』字一撇还让风给吹折了。
康颜进灵堂,殡仪馆空间不够,灵堂显得挺拥堵。灵桌长宽不过半米,随意找了张塑料白布铺上,照片却放得极大,还压了厚厚一叠纸钱,在灵桌边沿摇摇欲坠。
也不知挂壁黑布是不是批发的,横批居然是「英灵千秋」,说千秋还没堂下几个大爷大妈活得久,跷腿坐着塑料板凳闲聊,不像葬礼,倒像拍灵堂戏中场休息。
康颜觉得这布置挺随意,随意且轻松,轻松过了头,没几个哀悼的,只有个半大的小孩摔跤痛哭添了丝悲哀氛围。
小孩爬起,一个中年女人拦腰抱起:“叫你不要跑!跑!跑!还跑!”
她扇着小孩的屁股,听声音用了蛮力,小孩扯嗓子哭,女人心烦,端起小孩就往里屋走。
还没到门口,里屋出来个戴墨镜的女人,年纪四十多,穿着黑西装套裙,戴珍珠耳坠,及肩短发半边卡耳朵半边披散,拎银色挎包准备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