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开始她就进入了备战状态,整个人都扑在准备作品集上。她不再考虑英国的学校,全力申请纽大和南加州。
大四没什么课,她闷在图书馆与MIDI教室忙了大半个月,已经分不清日子。
赵长安常常陪着她,两人不怎么说话,基本上只是待在一起。久而久之有人开始问他们是不是在恋爱,她不太清楚。
恋爱是什么样的?她觉得自己没有真正经历过。
他们常常一起上图书馆,一起做曲子,一起吃饭,饭后再一起散散步。聊天很少,她发着呆时赵长安会抱她一下,她偶尔也自然地靠在他背上,再没有别的。
赵长安喜欢她,她呢?她不知道,她已经没有这根弦了。
但是既然被问到,她也会想想。
她总有一天要再恋爱的,现在的状态她也很想搞清楚。
她问赵长安:“我们这样不算谈恋爱吧?”
“你觉得呢?”他反问。
“我不知道。”
赵长安看了她一会儿,扶着她的肩低头去吻她。她起初屏息等着,最后一刻却还是躲闪得慌忙。
赵长安笑了,“你知道。”
那时起她的确是知道了,之后的相处中再未存疑。
生日的时候她请了大家唱歌,乐队的朋友、室友及家属。
滕佳问她能不能带程驰,她自然地说:“为什么不能?”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隐隐期待程驰来时会带着什么话,但他只说了句:“生日快乐。”
意外的是关珊带了杨赫来,他们是刚刚在一起的,连程驰也是才知道。
他们在一旁聊着,程驰笑道:“可以啊你,还真追到了。”
“当时英雄救美还是发挥了点作用的。”杨赫搂着关珊说,“就是宿舍里现在只剩大黄独守空房了。”
原来纪云生已经不在学校住了。
滕佳没再提起过他,她完全不知他的行踪。也好,这样偶然碰见的机会就更少了。
四个声乐系女生在场,别人基本上没有唱歌的份。
邵乐与赵长安只顾喝酒,汤禹舜在一旁负责给每个人喝彩。程驰和杨赫靠在角度里看着自己的女朋友,钢琴系与声乐系的传统真的从未打破。
于静文带着何立姗姗来迟。
赵长安看了眼手机,“等会儿还有事儿,趁现在人齐了先切蛋糕吧。”
刚坐下来的何立看了他一眼,“师弟,女朋友过生日都不陪到底么?”
“她不是我女朋友。”
“我不是他女朋友。”
赵长安与奚敏同时说。
所有人沉默了片刻,然后何立先笑了起来,“不好意思,误会了。”
奚敏下意识瞟向程驰,他好像也在笑,但马上又转过脸去跟杨赫说话了。
回宿舍时宿管叫住了她,说有人留了东西。
她接过来看,是一个香水日历礼盒。她边走边拆,八个建筑坐标、十种语言的“我爱你”、十个城市的小支香水、每一扇小门后都写着一句话,那一支正装的香水是海盐。
心又怦怦直跳,她退回到宿管室,问阿姨:“这是谁留的?”
阿姨笑着说:“一个戴眼镜的小胖子,可能不好意思追你吧。”
她平静下来。
有一瞬间她竟以为是他。这确实像他的风格,但他已经不会再为她做什么了。
*
程驰回到纪云生家的时候听见楼上在弹《四季》。他上楼推开书房的门,弹琴那人发着呆。
他在书架前走着,说道:“还没到十月呢。”
“快了。”纪云生回过神来,换了首玛祖卡。
“今天奚敏生日。”程驰说。
他无动于衷,“是么?替我祝福一下。”
“自己不会说么?黄若仪应该也没那么小气。”
“她都把我删了,现在身边也有人,我多这个事干什么?”
“赵长安?他们没在一起。”
程驰抽出一本辛丰年,靠到了琴旁边,“我一直想不明白,你当时下了那么大决心,怎么说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喜不喜欢都是一瞬间的事情,就是突然不喜欢了。”纪云生站起来,“你弹吧,我去洗澡了。”
“以你的性格就算不喜欢了也不会对她那么狠,你到底怎么想的?”
纪云生像没听见似的回了房间。
淋浴的水温开得有点高,浴室里很快弥漫起了雾气。流水哗啦啦响着,隔着一堵墙是程驰弹奏的巴赫帕蒂塔。
他到底怎么想的?
站在父亲遗体前的那三个小时里,他几乎什么也没想。
几乎。
他的大脑在接到电话的那刻起就几乎是一片空白。
几乎。
等在急救室外的一整个下午,手机震动了许多次,他没有拿出来看。
奚敏在找他,他知道。
他无法说话,生怕自己一开口,心中所担忧的便成了现实。
他的意识游离着,所有的声音都像是从另一个空间传来。他觉得自己在做梦,他不能开口,否则梦境与现实便连接了。
“节哀。”他听见医生说。
他茫然地跟着。
还是在梦里吧?外界的声音都带着回音。走廊,电梯,走廊,身旁的人来来去去,他的眼睛紧紧盯着那块白布。
有人拉他,他不知道是谁,他甩开了手。他父亲在这里,他哪里也不去。
站着站着,便没有感觉了。感觉不到情绪,感觉不到双腿,也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声音也消失了,他像是一个突然失聪的人,世界安静得可怕。
这些事是怎么发生的?母亲,外婆,外公,然后是父亲,每一个爱他的人都会遭遇灾难。
“喂,纪胜民,你不关心我的时候多好?何必匆匆忙忙给了我那么一点爱就匆匆忙忙走掉?好像爱我是一种诅咒一样。”
诅咒…
他开始想着这个词。他也许就是被剥夺了某种权利,不该有人对他好,一旦他得到一点点幸福就会受到惩罚。
“我不配吗?我也想要被爱啊。”
微弱的声音突然传来,那是奚敏的声音,她在叫他的名字。他被这声音从一片黑暗的空洞中拉了回来,然后陷入一种更为巨大的恐惧。
“别靠近我,别靠近我…”
他慌了神,挪不开脚步,却想立刻逃走。他咬牙站稳,不敢再看她,再看一眼他便没有勇气离开了。
奚敏追上来,他感觉到她手的触碰,那是他几个小时以来第一次感受到温度。灼烫,像触到了炉火。
“别跟着我。”他说。
他整个人跟着这句话一起沉入了深渊,回到本就该属于他的冰冷之中。
“离我远一点吧,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好。”
第97章 信任之困
深秋对于考研出国党来说是段打仗般的时间。
奚敏在改了十多版文书,调整作品数次之后终于发出了申请材料。
纪云生和程驰结束了法语课,先后通过了C2和B2考试,又花一个多月录制完作品集,一同递交了申请。
其他人好像都没什么事做似的,闲闲散散。
滕佳自程驰正式递交了申请之后就没再提过这事,三天两头偷偷摸摸住到纪云生家来。
她最近迷上了拼乐高,城堡恐龙和积木块堆得客厅里到处都是。纪云生说过她几次未果,便不再来客厅了。
周六晚上,纪云生吃完饭就上了楼,楼下又响起了塑料袋和零件滚落的声音。
他弹了会儿琴,忍不住下来看,滕佳坐在客厅的地板上专心致志。
“你怎么还不走?”他问。
她头也不抬,“师哥带敏姐去乌镇玩了,这周不演出。”
纪云生若无其事地进厨房泡茶,出来的时候不经意似的问:“他们不是没在一起么?”
“我问师哥他是不承认,谁知道呢,看样子就是在一起嘛。天天碰见他们吃饭散步有说有笑的,我还看到他给敏姐系鞋带…”
滕佳话没说完,纪云生已经上楼去了。
不承认…
他脑海里响起黄峻一的声音:“听说是他把别人女朋友给睡了,结果那女生跟男朋友分了手,他又不肯跟人家好…”
赵长安他还算了解,不像是这样的人,可是万一呢?
他发现自己也还是会有这样的想法,赵长平会做出这种事,说不定赵长安也会。他自己说到底不也和他亲爹一样是个骗子么?
*
暮色逐渐低垂,虽是淡季,周末的人还是不少。奚敏站在石桥上看远处的灯笼渐次亮起,映得河面上一片朦朦胧胧的红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