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女人和她们的国/性别战争(21)

“再说说你对法律的深入理解吧。怎么看出来它是统治阶级的意志体现呢?”

“法律工作者并不是法律的制定主体。换句话说,他们只是笔和刀,其手柄是攥在有资格制定法律的人的手里……”更关键的是后面这句,这是冯晨夏最近刚刚想明白的,“法律的实质,就是通过伤害一部分人的利益,来保护另一部分人的利益。理论上,可能会有‘没有受益群体的法律’,但是绝不会有‘没有受损群体的法律’。”

蒋正先略为吃惊地看了眼冯晨夏。前一句话里的道理,他花了好几年才搞懂,没想到眼前的女孩现在就看明白了;后一句话,说起来“无理得很”,但细想想,却是法律本质决定的真理!为什么他和很多“法律大家”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呢?

十来年前的蒋正先,自觉学术做得好,和上位者的关系也不错,因此生出了些许“不该有的心思”。上蹿下跳几年无果后,他才明白,华夏国的法律工作者,和西方国家不一样。西方学法律的,当议员者有之,当总统者有之。但是华夏不行。因为西方那些搞法律的,明白自己是谁的代理人,大家都在明面上呢,而在华夏,一切规则都藏在暗流中。

所以,中都大学和其他大学法学院里那些叫嚣着“法律是唯一的统治学”、并幻想能身居高位的人,蒋正先一律视之为智障。

华夏当然可能涌出一大批学法律的高官,但前提是涌出的是对的人。这些“对的人”学工,则工学专业盛产高官;这些“对的人”学法,则法学专业盛产高官……

明白吗?关键不是什么学科,而是什么人学了什么学科!

“让我们再做个假设,假设有两拨人,一拨人叫A,一拨人叫B好了,”蒋正先满意地点点头,继续问道,“假设A是领导阶层,B是被领导阶层。你说说B这个群体出来的官员,在什么情况下会为B群体谋福利?”

这个问题问得太好了,正是之前冯晨夏苦思困惑之处。她觉得心像针扎一样疼,脸上却浮出笑容。

“在B群体整体力量完全无法和A群体抗衡时,B群体出来的官员,是不可能为本群体争取任何利益的。TA们为了保住自己的位置,不会做哪怕一点点可能挑战A群体权威的事,而是乐于成为‘政治花瓶’,并在一切可能的场合,告诉B群体要安分守己……”

就像那些男权社会的女性高官一样,她们会在“三八妇女节”的时候,告诫自己的同性,要老老实实地做个传统女性,要忘记自己的权利、熄灭自己的野心,做个好妻子、好母亲、好儿媳(而不是好女儿);在“五一劳动节”的时候,告诫女劳模要平衡好事业和家庭,做一名优秀的妻子、母亲和儿媳妇,不要拿自己的成绩和官位去刺激自家的男人;在“八一建军节”的时候,让女性继续无私无回报地奉献,并欺骗她们说,军功章里有她们的一半!

“如果B群体的力量增强了呢?”蒋正先继续问道。

“A群体一定会团结起来打压B群体,并妖魔化部分B群体成员。A群体成员会自觉地用一切手段,包括但不限于舆论、道德和法律武器,来逼着B群体成员与那些挑战现制度的人划清界限……B群体如果陷入内斗,且其反抗力量被成功妖魔化、边缘化,则B群体的崛起将在中短期都看不到希望。当然,更可能的是,B群体的大多数人,会认为示弱、认输,或者显示自己有‘利用价值(使用价值)’,是保证自己不成为牺牲者的唯一办法,所以TA们会主动帮着A群体打压自己的同类!”

这正是目前在华夏上演的“活话剧”!

如此通透的孩子,为什么是女的呢?蒋正先在心里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扶上去也不过是花瓶,没有一点成就感。他气馁地想,挥了挥手,让冯晨夏回去抓紧时间完成她的社调报告。

回宿舍的路上,冯晨夏一直开心地笑着。好几个同学都被她的笑容吓到了,问她是不是遇到什么好事了。

“好事,当然是好事。”冯晨夏笑得甚至打起嗝来。

今天是周五。407“老大姐”祁平柳在中都的一个朋友明天结婚,她是伴娘,很忙的,所以下午课都没有上就跑了;另外两个室友王萌、赵尔然,打算约上几个同学,周末去“杏花山”看红叶,晚上不住在宿舍。

“杏花山红叶,是中都最浓、最浓的秋色!瑟瑟秋风中,红霞如云似雾,松柏点缀其间,瑰奇绚丽……”王萌一脸陶醉状做了个展翅遨游的姿势,然后摇着冯晨夏胳膊求她也一起去,“这么对的时间,这么好的景色,你怎么舍得辜负?”

冯晨夏告诉王萌和赵尔然,说自己必须完成社会调查报告,只能让二位代为饱览祖国的大好河山了。然后她笑着打开王萌的背包,检查包里有没有带足够多的衣服和药物,又叮嘱她们要住在安全的客栈,贵一点也行,别吝惜钱。

送走室友后,冯晨夏去饭堂打包了很多花生米、鸡中翅,还去校外小吃一条街买了一大包鸭脖、鸭架、鸭肠和一瓶中都特产桂花陈酒。回到宿舍,她仔细关好房门,用一条擦地的破布塞住门缝,然后边吃零嘴,边给自己灌桂花陈。

桂花陈闻着特香,好像度数不高的样子,但是15度的酒,再香,也不是几乎滴酒不沾的冯晨夏可以享受的。还没有喝几口呢,她就上头了。

冯晨夏坐在地上,左手往嘴里扔花生米,右手翻着波伏娃的《第二性》。

网上最为推崇波伏娃那句——“男人的极大幸运在于,不论在成年还是在小时候,他必须踏上一条极为艰苦的道路,不过这又是一条最可靠的道路;女人的不幸则在于她被几乎不可抗拒的诱惑包围着;每一种事物都在诱使她走容易走的道路;她不是被要求奋发向上,走自己的路,而是听说只要滑下去,就可以到达极乐的天堂。当她发觉自己被海市蜃楼愚弄时,已经为时太晚,她的力量在失败的冒险中已被耗尽。男人早就懂得,想要快活,就要靠自己。 而女人,上天赐予她们的美好礼物其实早就标好了价格。”

冯晨夏却觉得波伏娃的书里充满了“受害者有罪论”的歧视腔调。

“什么狗屁‘女权圣经’啊,我从来没有羡慕过男性的小鸡鸡,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自己的‘小咪咪’,我很为自己是个女性而自豪啊!

“还什么名言,还什么激励女性?你说的都是浑话,都是屁话!什么叫‘女性不知道每个命运的馈赠背后,都在暗地里早早地标上了价格’?我知道!我知道啊!所以我自己努力,自己奋斗,不靠男人,但是我的路在哪里?

“我明明努力了,却根本看不到任何出路。我明明比他们都好,他们却终究会踩在我的头顶上!”冯晨夏发现自己已经泪流满面,“张凌歌这么棒的女孩,这么努力,一个垫底的‘垃圾屌丝’都敢说他将来发展会比她好!她和他本没有站在同一条起跑线的呀。她已经跑了那么远,为什么睁开眼睛,却发现那些‘垃圾屌丝’根本不需要跑,就能站在女性的终点线上?然后你这个狗屁女权‘教母’,还说这是因为女性没有抵抗诱惑,还说是因为女性选择走了一条看似容易的捷径……我们没有呀,我们一直在找最难、最难的路,只要能达到目标,多难都可以。但是你爷爷的,你倒是告诉我,这条路在哪里?!

“还有那些整天教训女性,让女性‘自尊自爱’的女性高官们,我们做了什么,让你们觉得我们不自尊自爱、必须每天教训我们?女性的犯罪率比男性低那么多,杀人犯大多是男性,你们为什么不去教诲他们自尊自爱!”

冯晨夏哭着骂着,突然趴到床边,大口吐了起来。她一把抓起自己床上的床单和毛巾被,胡乱铺在呕吐物上,然后仰面躺在上面,打开手机,放了一首迪克牛仔的老歌《不归路》。

我没有退路

尽管你也千辛万苦

不愿认输

剩下由老天做主

这是一条不归路

一度我非常孤独

但是我更怕漂浮

不知道身在何处

有时候绝路也是人生一条路

全意付出忘记有结束

一心只想幸福

疏忽了自己痛苦

我没有退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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