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之年的购物车(6)

谨以约轻抿唇峰,一本正经地问:“在这儿听你讲一个小时,就可以不吃早餐了吗?”

向鸿笺:“......”

这姑娘还挺不按常理出牌。

“不可以,”向鸿笺语气不咸不淡,“在这儿听我讲一个小时,不仅需要去吃早餐,而且还需要你请客,毕竟我付出了劳动。”

“向医生,”谨以约索性直接说了,“其实,我是想去张之年出车祸的地方看一看。”

闻言,向鸿笺表情骤然紧张起来,他略带忐忑地问:“你知道地址?”

谨以约摇摇头:“当时在电话里听了一嘴,但是没听清,好像是南平路与某个路的交叉口......”

“碑铭路,”向鸿笺替她回答了,“我今天没什么事儿,吃过早餐,我带你去。”

-

向鸿笺带她去了不远处的一家早餐店。店面位于小巷深处,招牌不大,在经年累月的风吹日晒下,漆面已经有点斑驳。

但这一点都不妨碍它生意好。

谨以约打远儿一看,都能窥见其浓浓的烟火气。

两人并肩走到店门口,正准备进去时,向鸿笺的手机突然响了一下,他拿出一看,医院打来的。

“你先进去,想吃什么就点,”向鸿笺给她拉开门帘,“我接个电话,很快。”

“好。”谨以约先行走了进去。

一只脚刚踏入店内,谨以约就被迎面扑来的热气打了眼。她轻轻放下门帘,大致打量了一下这家馆子的布局。七八张长条桌靠墙而立,中间留出一条过道,过道尽头是点餐台,腾空升起袅袅白气,餐台上方的展牌上,写着菜单和价格。

她一边看菜单一边朝里面走。

展牌上的字遒劲端正,很好辨认。

不过谨以约看了好一会儿,也不知道该点什么。

老板娘看她伸长脖子张望了许久,热心肠地问:“姑娘是暮城人吗?”

谨以约摇摇头:“第一次过来。”

“是不是不知道吃什么?”

“有点儿。”

老板娘天性热情,按照自己的经验为她推荐着:“要不点一碗沙茶面,再配一碗花生汤,都是我们店的招牌,好多小姑娘都爱这么吃。”

“那就——”谨以约顿了顿,“不要......”

“不要花生汤,”一个声音截断她未说出口的话,“上两碗沙茶面和砂锅粥。”

“好嘞,那你们稍等。”

“来,”向鸿笺拉出一张椅子,“坐这儿吧。”

谨以约道声谢才坐下。

“昨晚睡得还好吗?”

“你也不吃花生吗?”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谨以约颤了颤眼睫,目光柔柔地亮起来:“睡得很好,谢谢向医生昨晚帮我找住处。”

“我每次来这边,也都是住酒店,”向鸿笺揉了揉眼角,“举手之劳的事儿。”

谨以约听懂他的弦外之音,依然固执道:“但还是,谢谢你。”

向鸿笺轻轻笑了一声,为她笨拙又真诚的谢意。

“向医生,我能问您一个问题吗?”

听到这个“您”字,向鸿笺没忍住笑了:“我比你大不了几岁,用不着尊称。”

“那我......”谨以约抬眸看他,“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你说。”

“你昨天,为什么能一眼认出我?”

听到这个问题,向鸿笺没忍住又笑了一声。

他定了定神色,以回顾往事的语气,娓娓道来着:“我跟张之年是在一次医院组织的退伍老兵义诊中认识的,因为他的病情我一直跟他保持着联系,再加上暮城不比S市医疗条件好,所以我有时间就会过来看看他。他在电视上见过你,说你叫谨以约,我就记下了。”

这个回答倒是让谨以约有些意外:“电视上?”

向鸿笺目光肯定:“嗯,你当时拿着一个带台标的话筒,正在采访。”

谨以约目光怔了怔,不可置信道:“我当记者,那都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没想到向医生还能记得。”

“你有资本。”

“资本?什么资本?”

“让人过目不忘的资本。”

他夸人夸得太一本正经了,谨以约一时间有点儿不知道该怎么接。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一会儿,饭就上来了。

汤汁浓郁的沙茶面和盈润清香的砂锅粥搭配在一起,可以称得上是珠联璧合。

谨以约拿起勺子尝了一口粥,确实味道很好。

那种感觉,就像从这碗粥里,感受到了温存静默的岁月静好。

“我们要去的那个地方,离这里远吗?”谨以约没话找话。

向鸿笺抬眼看了她一眼:“开车大约二十分钟。”

“那还好,不算远。”

“谨以约。”

“嗯?”

向鸿笺眼底有一丝难以言明的意味淌过,顿了顿,问:“为什么想去那儿?”

闻言,谨以约拿着筷子的手倏地一顿,耳边跟着坠下来几缕碎发,她用手指把它们别在耳后,才说:“因为我想知道,为什么张之年出车祸的时候,手机里显示的,是给我的购买记录。”

她目光被蒙上一层清浅的热气,连带着声音都有些不太真切:“我想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闻言,向鸿笺心底忽然涌上来一股酸涩,声音不由自主的放低:“那是一场意外。”

谨以约没说话。

她懂得向鸿笺的意思。

意外是预料之外的,是突如其来的,是不受掌控的。不同于寿终正寝,死于意外的人,对自己将死这件事,是没有心理准备的。

所以,想要弄清楚“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或许并没有意义。

最重要的是,或许也没有办法弄清。

“向医生,昨天你说到阿兹海默症,其实我并没有太震惊,”谨以约敛了敛眉,“之所以不震惊,是因为我身边有人得这个病,所以我对它有一些了解。”

向鸿笺:“身边的人?”

“嗯,”谨以约点点头,“我好朋友的前男友的奶奶。”

“......”

见向鸿笺没说话,谨以约自顾自地笑了下:“这关系,是不是有点绕。”

“没。”他语气淡淡。

“元旦那天,因为节假日人手不够,我去参与了他们老两口的婚礼。那场婚礼规模不大,也不够热闹,但是举办的很用心。老两口穿着民国服装,就像是回到了出生的那个年代,就像是一场时过境迁的轮回。那天,所有人都眉眼带笑,是确确实实的岁月静好。所以,那个时候,即使我早就知道那个奶奶是阿兹海默症患者,但我没觉得阿兹海默症,会给一个人的生活,带来多大的凄凉。我觉得,随着年岁渐长、会忘记一些事情只是一个自然规律罢了,只不过患这个病的人,忘记的速度会比我们快一些而已。”

时光好像被按下了暂停键,善良地为她挪出一寸,可以讲完这个故事的空间。

她音色清沉入耳,似雪落翠柏般脆韧:“但昨天,从殡仪馆回来,我接到黎星,也就是我好朋友的电话。她说奶奶走丢了,虽然最后是她找到了人,但是奶奶已经认不出来她了。隔着电话,我都能体会到她心底的那种无助。那个时候,我才发现,这个病是很痛苦的,并且是一种无声的痛苦。”

向鸿笺看她坐在袅袅烟雾前,背靠着盛大的人间烟火,眸间那抹星光,像是用烟火驮起的日落。

“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人群来来往往,携一身秋意来,带一身春意走。

巷尾这家热气腾腾的小馆,迎来送往过无数人的四季。

在今天,迎来她的。

向鸿笺在她讲述的四季里,沉默一路。

原因不是别的。

他只是,有点讶然。

有点讶然,她能说出这样的话——

“整个世界都是带着记忆往前走的,唯独他们是丢失着记忆往前走的,这种背道而驰感,是会撕裂一个人的。”

这样的感受,是他用数年临床的经验,亲眼目睹了无数的矛盾与冲突,亲眼目睹了太多记忆与忘记的剥离,亲眼目睹了数次的捶打和磨砺,才领悟出来的。

但现在,被她用一个晚上,轻而易举地体悟到,并提炼得如此精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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