刻下来的暗恋时光(出书版)(19)
我没有说话,只是把她抱在了怀里,咧开嘴狼嚎大哭起来。
她也跟着我哭,边哭边拍打我的背,“好江蕙,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总是这样,纵然我什么都不说,她也能懂得我心里的苦楚。
“快起来,再这样下去我们会病倒的。”她替我擦干了眼角的泪水,然后扶着我往寝室楼走。很多人都在看着我们,他们撑着五颜六色的伞,漫无目的,像是看着疯子一样看着我们。我想,在他们的世界里,我们大抵就是一个疯子。
人总是需要给悲伤找一个宣泄口,不管你走到哪里,看着怎样的风景,都需要一个宣泄口。这样,挤压在心底的苦楚才会慢慢流出,这是好事情。
能哭出来,都是好事情。
杨姗姗从衣柜里翻出干净的衣服让我换上,她的头发还在滴着水,吧嗒吧嗒地落在光滑的桌面上,“快点换上衣服,不然会着凉的。”她说完这句话就打起喷嚏起来。
我笑话她,把衣服往她身上套,她挣扎着推辞,我一把抱住了她,眼泪止都止不住地往外冒,我说:“杨姗姗,我们去吃火锅好不好?!”
她说“好”。
整个下午我们都坐在火锅店里用热气腾腾的火锅来打发时光。我很少这样轻薄时间,总觉得每日的时间,不管是一分还是一秒,丢掉之后就不会再有,剩下的只有空荡荡的未来。而未来是个很虚幻的概念,说真的,我都不知道它到底存在不存在。
杨姗姗点了很多的菜,红白相间的肥牛肉和翠绿的青菜摆满了桌子,就连服务员都一脸惊恐地看着我们,脆生生地问我们:“美女,请问你们减肥的秘籍是什么?”
杨姗姗没有理会她,她只顾着给我涮牛肉了,边涮边跟我说话。
她说:“学校东门新开了家蛋糕房,做的糕点真的不错,晚点我们去尝尝。”
我说:“好。”
我把刚捞出锅的肥牛肉放在装满花生酱的碟子里沾了沾就往嘴里送,还未散开的热度在我的嘴里滚烫灼烧,眼泪瞬间就往外冒。我龇牙咧嘴地继续往嘴里塞肉,只有食物才能弥补我无尽的悲伤。
杨姗姗拦住了我的手,她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江蕙,你用不着这么折磨自己。”
我苦涩地笑笑,“哪有,我就是想吃东西。”
“你就撒谎吧,反正疼得是你自个儿的心。”她总是这样,一语成谶。
我低下头,漫无目的地用筷子搅拌着盘子里的花生酱,我说:“杨姗姗,我只是觉得遗憾。”
“遗憾没能和你的暗恋地久天长?”她轻微地叹了口气,放下筷子,拿起纸巾擦拭嘴角的油渍,“天下哪有那么多美好的事情。”
“我不知道。我就是想跟着他,不管他走到哪里,我就是想跟着他。”
“那你为什么不去把他追回来呢?”
我没有说话。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整个空间都是寂静的,我能感觉到心口伴随着呼吸微微发疼,我想找个东西堵住它,可实际上我没有抓到任何东西,就像在汪洋的大海里一般,甚至连一根稻草都没有。于是,我把自己的左手捂在了心口的位置,像是等待一场浩荡的劫难。
“你还是不够爱他。”杨姗姗苦笑起来,“暗恋支撑到了最后,都变成了自恋。那个对象只不过是一个躯壳,灵魂其实是我们自己塑造出来的神,明白这件事之后你自然会觉得失落,因为你害怕的根本就不是他是否喜欢你,而是有一天,你也不再会喜欢他。”
她说的话总是让我陷入沉思,有那么一刻,我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就不了解杨姗姗,关于她的过去,她的经历,我一点都不了解。
我继续低着头吃火锅,我把滚烫的肉卷塞进嘴里,反反复复地咀嚼,一同咀嚼着杨姗姗的那句话。我像做着一道证明题那样想要证明这句话是错误的,不管是正论还是反论,只要证明它是错误的就算成功。于是我像回到了高中的教室,面对着空白的试卷,眉头紧皱,深思熟虑。我所缺少的是论证,我也清楚,这论证就是时间。
火锅吃到一半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是一完全陌生的电话号码,于是我清了清嗓子,按下接听键之后客客气气地说:“你好,哪位?”
“你好,请问是江蕙小姐吗?”是个婉转的女声。
“是的,我是。”我答,“请问您是……”
“你有时间吗?我想我们有必要聊一聊。”她停顿了片刻,加重了语气说,“关于唐齐铭。”
我的手不经意地抖动了一下,桌角边的筷子随之落地发出清脆的声响,我的脑海只闪过一个镜头,那就是唐齐铭手臂上的那道疤痕。
我想,从我们降临这个世界开始,很多的事情都已经被命运安排好了,不管你信或是不信,都是如此。我们势单力薄,无法与命运抗衡,只能默默地承受,终有一天,那些苦楚会被我们慢慢地消化掉。
我们约好见面的地点是富丽堂皇的咖啡厅。我从未来过这么高档的地方,所以一时间就不知所措起来。由于刚刚下过雨,我的鞋子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泥渍,整个样子就像个小丑。我站在咖啡厅门口徘徊了很久,终于鼓起了勇气要进去的时候,穿着黑色制服的迎宾员并没为我拉开门。恰恰相反,他冷冰冰地打量我说:“小姐,你有预约吗?”
我脸“唰”得一下就红了,我没有想过来这样的地方还要预约。我张了张嘴,小的可怜的声音从我喉咙里发出来:“我是……我是来找人的。”
“找人?是王小姐吗?”
我不知道王小姐是谁,只顾着点头。
迎宾员脸上瞬间就堆满了笑,他一边为我开门一边作揖说:“小姐,请进。王小姐早已恭候您多时。”
我抬起脚步就往里面走,灰色帆布鞋踩在光鲜明亮的红地毯上,留下了一排排污渍。我弯下腰,想要把鞋子脱掉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响在我的耳畔响起:“江蕙小姐,这里不需要脱鞋。”
我拾起目光,看见一双琉璃的高跟鞋,配着浅红色丝绸一般的连衣裙。那连衣裙的款式我见过,就在前几天,杨姗姗拿着本时尚杂志指着跟这件款式一样的连衣裙跟我说:“江蕙,这件连衣裙真的是美翻了。”我也搞不清楚杨姗姗口中的“美翻了”到底是美到了什么程度,她的新词多得我数不完。反正从她那痴迷的眼神中我也能明白个大概,大抵就是跟何大为是同一级的了。于是我就回答她:“喜欢你就买呗。”她一脸的失落,“你以为这是白菜价啊,说买就买!这件衣服都六位数了!”她无比唏嘘地叹了口气,接着我听见她说:“不行,我得去淘宝上看看有没有相似的款式,买个冒牌货回来。”
当时我还在心里感慨,六位数的衣服傻子才会穿在身上。穿衣服的目的是为了什么,首要目的自然是为了遮羞,其次是舒服,最后才是美观。如果花一百块钱就能达到十万块的效果,为什么还要浪费那么多的钱呢?这笔钱用在贫困学生、用在疾病缠身却无钱医治而等待死亡的人身上,能换来多少希望。可是,用这笔钱买一件衣服的人根本就不懂,因为他们不缺钱,他们缺的是捉襟见肘的经历和怜悯。
我一直以为这类人离我很远,可是我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们就这样高高在上地站在了我面前,衣光鲜艳,像个瓷娃娃。
我终究还是穿着帆布鞋走过了红地毯,然后跟着她的步子走到了临窗的位置上。软皮沙发上绣着典雅的花纹,我叫不上名字,我只是清楚这样的环境不属于我。
“喝点什么?”她笑容可掬地坐在了我对面,落落大方。
“不用了。”我谢绝,双手不知所措地放在膝盖上。在这个高雅万千的地方,我不过是个小丑,供人观摩取笑。我只想离开这个地方,越快越好。
“唐齐铭还好吧?”她并不看我,只是很优雅的搅拌着咖啡,陶瓷勺子碰在瓷杯壁上发出“叮叮叮”的清脆声响,还没等我回答,她便笑了起来,“江蕙小姐,你毁掉了他,你知道不知道!”还未等我反应过来,那杯浓黑的咖啡就迎面泼在了我的脸上,我捂着脸发出“啊”的一声惨叫。
没有人来理会我的疼痛。这不是我的地盘,没有人会帮我说话。也不会有服务员来为我打抱不平。在某种威慑面前,他们也都是弱者。世界总是这样,在某种强势面前,我们不可避免地选择屈服。这样的日子我过得多了,渐渐也就习惯了。于是,我摸出纸巾擦拭掉脸上的污渍,心里还在暗自庆幸:幸好不是热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