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84)

作者:陈之遥 阅读记录

小说简介:世界上所有的事都是因为钱。2007~2020,资本圈与莆田鞋的罗曼蒂克消亡史。女主:丁之童,弄堂做题家,挣钱是她的使命。 男主:甘扬,代工厂小开,做鞋是他的基本盘。 两人相逢在一所排名最末的藤校,参加了一次线上笔试,结果显示他们是彼此的灵魂伴侣。  点击展开

祖父的拐杖这回戳到他脸上,龙梅在旁边看得心惊肉跳,但这件事终于还是让他做成了。

那之后,甘扬又做了很多被龙梅认为是脑子有问题的决定。

他先把污水厂建了起来,重新签了所有工人的合同,最低工资,加班,休假,保证没有任何违规的地方。旧债不还,反倒又添了新债。

连龙梅都怀疑他是不是读书读傻了,跟他说事情不是这么做的,本地港资、台资大得多的企业都没能做到这些。至于什么双休日?更是根本不存在的。

甘扬一个人说服龙梅,说服银行,说服投资人。不是都说他读书读傻了么?那他索性给他们讲福特的故事,再从故事到理论,一套套地铮铮有词。

直至回到办公室里关上门,才紧张到呕吐。

那些时刻,所有的自信都消失了,他也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四不像。在美国,他不能接受华尔街那一套,回到家乡,仍旧格格不入。

但事实证明,这些决策都是对的。

就是在2009那一年,几大运动品牌先后发布了环保声明,因为生产排放不达标,一下子筛掉了一大批竞争对手。然后又因为一起工人自杀事件,一个大代工集团也暂时淡出了竞争。

龙梅不再说他读书读傻了,银行和投资人也愿意再看一看,等一等。

只有他知道形势依旧严峻,钱一直在挣,但也在大把地花出去。公司资产负债的差额一直徘徊在零左右,只要有一个季度订单的增速放缓,销量下降,甚至回款的速度慢一点点,他们就会又回到资金链断裂的边缘。他每天一遍遍地查询每一批货的装运动向,算每一笔钱从哪里来,又应该被用到哪里去。银行客户经理看到他都怕了,就想介绍他到别的行去。

世界对他来说,曾经是个很美好的地方,到处都是笑脸,直到现在。但他发现自己竟然也能理解,灾难之后,所有的幸存者都在趋避风险,没有人有必要帮助任何人。

与此同时,龙梅教他的那些秘诀他也学会了,比如喝酒。

他去参加各种饭局,也正是在某一夜的酒桌上听到的消息,品牌方推出了一种新系列的鞋面材料,但要求代工厂购买机器,并且做到专机专用。而这种技术是否能大规模推广,又能用上几年,全都不确定。

合作条件如此苛刻,浙江的一家大厂放弃了这个业务,其他人也都在说:“谁知道以后会怎样呢?”

只有他安静如鸡,当天夜里一身酒气地飞到宁波,找了家小旅馆睡了两小时,闹钟铃响,起来冲个冷水澡,出发去看样品。

第61章 赌神丁之童说,在华尔街上混的,谁心里不住着一个赌鬼?

有时候,一个人刚开始做一件事是没有理由的,要等到很久之后,才会发现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这其中的逻辑就像是一条颠倒了因果的神秘法则,又或者在冥冥之中有一个命运的撰写者,早早为后来的情节埋下了伏笔。

那天上午,甘扬在品牌方的代表处看到了样品。

新材料号称更光滑,更柔韧,更轻便,拿在手上的感觉也的确如此。但却让他想起他的失败运动鞋收藏,此刻仍旧存放在曼岛的某个小仓库里,每个月扣着30刀的租金,提醒着他曾经有过多少新材料、新结构出现在市面上,每一次都号称是划时代的黑科技,最后却又因为偶然或者必然的原因消失在运动鞋的进化史里。

他没有当场做出决定,离开代表处之后,立刻打电话给王怡,根本不管当时是纽约的半夜,也不管他们俩已经快一年没联系了。

回到旅馆,他和王怡打了大半天的视频电话。他们讨论了每一种可能,最后达成了一致的意见。如果说房地产的关键是location,location,location!那运动鞋归根结底最重要的就是重量,重量,还是重量!

在解决了强度和舒适的前提下,减少自重,哪怕只有一克都是难能可贵的。这项新技术符合他们俩一贯的想法,用材料上的创新和最简洁的方式改变传统结构,的确有可能制造出有史以来最轻也最坚韧的跑鞋。

但是,此处偏偏还是有一个“但是”,当一双鞋脱离流水线之后,其命运便似是遁入了世界混沌的法则,会如品牌方所说的那样畅销十几年?还是会像AVIA,Shox,Mega Bounce那样,因为某种匪夷所思的原因变成他“失败运动鞋收藏”中的一员?谁都不能确定。

“你打算怎么办?”王怡问他。

“我再想想吧。”甘扬回答。

但等到视频挂断之后,他又去了品牌方的代表处,初步达成协议,他会定一千台这样的设备,但他们只能保证他第一年的订单。

那天晚上,他坐飞机回到小城,进了办公室之后又吐了,不确定是因为前一夜的宿醉,还是豪赌之后极度的紧张。

其他人都已经下班,但他还是怕被人看见,踉跄着过去关门,也没敢开灯。他脱掉弄脏了的外套,独自坐在写字台后面的地上,因为只有躲在那个地方,外面看不到。

厂区内冷调的灯光漫射进来,他忽然又想起丁之童,瞬间有种错觉,好像她就坐在他身边,正捏着他的脸说:多大个事啊?看把你吓的。

你不怕吗?他看着她问。

她也看着他反问:你知道我是谁吗?

谁?他不懂她的意思。

赌神丁之童,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出自己的诨名,在华尔街上混的,谁心里不住着一个赌鬼啊?

他笑起来,忽然觉得荒谬,他本来是想保护她的,结果却发现自己比她怂多了。也许真的是这样。

但她只是笑了,然后展开双臂拥抱他,把头靠在他肩膀上,在他耳边说:而且你知道的,这不完全是赌博。

他点头,在心里重复:对,我知道,这不完全是赌博。

但在现实中,来跟他聊天的只有王怡。

那天的长谈之后,两人算是彻底“旧情复燃”了。

王怡在网上跟他聊起学校里的事,说导师留下的项目终于做完了,年底就能毕业。去年这个时候一直想死,现在回过头去再看,才觉得那点挫折真不算什么。

甘扬听着,不禁动容。他还是没把自己的情况说出来,但王怡却恰好安慰了他。

“你后来见过丁之童吗?”他突然打断王怡问,连自己都觉得突兀,甚至有点不礼貌,就好像方才那些话根本没过耳似的。

王怡不介意,只是没想到他会这么问,怔了怔才答:“见面倒是没有,但上周打过一次电话,告诉她我总算毕业了。她听起来挺好的,还让我论文印出来之后给她寄过一本呢。”

甘扬沉默,缓了缓才又道:“要是她遇到什么事,或者有什么困难,你一定告诉我。”

王怡笑了,说:“我是没问题,就是她忙啊,时间凑不到一起,连顿饭都约不上。”

甘扬明白这意思,没再勉强。两个人都已经分手了,她的确没必要再见前任的朋友。但对他来说,知道她一切都好,也就已经足够了。牵制着他全副心神和精力的,分明该是眼下的这一场豪赌。

所幸,这一次又让他赌赢了。

当时,08年危机的震荡仍在继续,金融过剩,消费不足,CPI负增长,本地的工厂一家接一家地倒闭。只有他,因为那一千台专机专用的设备,拿到了足够的订单,流水线全开。

柳总的状况也在渐渐地好起来,OEM向来规矩苛刻,光一个验货的流程就可以写一本书,真的到了这种时候,还是要靠她这样的老法师出场。

但甘坤亮也没闲着,萎了一阵,又有了新想法,不计前嫌地来跟他套近乎,说:“扬扬你看大家都在做房地产,照我们现在这个势头,就该找银行要几笔贷款,拿下几个楼盘。”

那一年房价飞涨,当地很多本来在做实业的人都改行囤房子。比如曾俊杰,开在步行街上的小饭店已经倒闭,还有小老板,家里的厂也不做了,两人拿着退出来的钱,不约而同地去买房,本地的,省会的,上海的,手上钥匙一大串。

但甘坤亮的胃口显然不止这么一点,外面的确有不少人在做他想做的事,获利巨大,但杠杆也大得吓人。稍微一个不当心,人又要进去了。

甘扬只好继续坐镇压着,叫他记着上一次的看守所几日游,公司里的事情也彻底不让他插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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