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83)
与此同时,“训练盒子”的群里谈的也都是些泛泛的问题。
李佳昕在线pitching,照例先是M行的概述,号称相关交易领域中排名第一,然后又介绍了几个投资方的情况,也都是业内赫赫有名的头牌。但只要是内行人都知道,这些“第一”和“头牌”都可以技术处理,全球算不上,那就只看中国,10亿级别上不是,那就把范围拉到15亿以上。丁之童全程旁观,甘扬也没出声,只有袁超搭腔。
而在这三天里,中国篮协宣布停止与火箭队的交流合作,紧接着NBA总裁萧华不嫌事大,又公开表示支持莫雷的言论自由。于是,即将举行的NBA中国赛遭到了媒体的全面抵制,转播被停止了,本来要到场的明星也都陆续表示退出活动。现场的新闻发布会,粉丝见面会,以及赛后的球迷之夜全部被取消,赞助商纷纷宣布中止合作,网上很多人都在发撕球票的视频。
直到上海站开赛之前的几个小时,甘扬才在群里发了一张照片。
那时,丁之童正在另一个电话会议中。手机一震,她划开来看,刚开始还不知道是个啥,放大了细看才认出是在梅奔文化中心外面拍的,赞助商的展台、比赛的海报和入场导引牌都已经被拆干净了。
她蹙眉,继而又无声地笑出来。显然,他也早知道她在干什么。
当天晚上的比赛还是如期举行了,本来有人预言场内一定门可罗雀,结果却是照样座无虚席,喝彩加油的声音此起彼伏。
这些都是丁之童从一段现场拍摄的视频里看来的,差不多的视频和照片在网上已经随处可见。既然上海站如此,两天之后的深圳站估计也差不了多少。很多人表示痛心疾首,说中国球迷跪成这个样子,NBA总裁萧华更不可能道歉了。
但这也就意味着这场抵制恐怕不会很快结束,其中受到影响的方方面面更是不胜枚举。
就这样到了周五,丁之童照例一天的会,手上正在进行的几个项目一个个地排下来。
午后第一场结束,她回到办公室,李佳昕告诉她下一场定了哪个会议室,还让她换双运动鞋。
丁之童看着他,不解。
李佳昕说:“LT的人都不穿正装,上回见面,甘总T恤短裤拖鞋。”
“拖鞋?”
“说是踢球脚趾甲断了……”
丁之童无语。
白鞋投行的着装规则早就变了,他们现在出去见客,的确都是跟着客户穿的。
从这一年开始,要求正式落到了纸面上——HR发出来的Dress Code里明明白白地写着“着装应当符合客户的期望”。对于丁之童这种专看TMT项目的人来说,就等于彻底的码农化。
李佳昕喜欢在w.w.chan定制西装,买各种牛津鞋,新规则让他觉得世风日下。
但秦畅却是对了胃口,经常牛津布衬衣加卡其裤,手里拿着个保温杯走来走去,看起来像个邻家大叔。
此时的丁之童也没多废话,脱掉了脚上的nicholas kirkwood,换成上下班路上穿的nike。在会议室里等待的那几分钟,她一直在看最近NBA相关的新闻,自觉做好了所有的准备。
然后,李佳昕就把人带了上来,敲敲门对她说:“Tammy,甘总到了。”
丁之童抬头,又觉得一口气没喘上来。
甘总没穿T恤短裤拖鞋,而是一身西装,叫她想起2007年11月伊萨卡的那场面试。
再看,才知道只是错觉,眼前的人跟从前还是不一样了。
那时的甘扬最穿得惯的是印着学校名字的连帽衫,要是哪天突然换上西装,一看就知道是要去面试的小朋友。但现在的他再也不会给人这样的感觉了,哪怕近在咫尺,哪怕她自以为猜到了他为什么而来,当他看着她,无声笑起来的时候,她什么都不能确定了。
那只是一间小会议室,一张圆桌,四把椅子。
丁之童站起来,甚至来不及伸出手,甘扬已经开口说:“我这次来,是想跟丁总单独谈谈,可以吗?”
李佳昕脸上还在笑,只有眼睛里透出些微的诧异,这个项目其实是由他负责的。
丁之童点点头,他这才打了招呼走出去,转身又送了两瓶水进来。
会议室的门终于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一边是玻璃隔断,外面就是走廊和远处的开放式办公区,另一边是落地窗,看得见维港的海景,夕阳已经有泛红,照得水色一片潋滟。视野通透开阔,但不知为什么,丁之童却感觉有些逼仄。
“今天,就算是我来做pitch吧。”最后还是甘扬先说的话。
丁之童又觉得自己听错了,但面前的人已经站起来,甚至还找了一只笔,摘掉笔帽,走到房间里那一整面墙的玻璃白板前。
“甘总您可是PE啊,哪有来我们中介这里做pitch的道理?”她揶揄,就等着他回击。
但甘扬只是笑了,说:“开始谈正事之前,总要互相了解吧?你们的pitchbook里有公司和团队的介绍,我手上没有现成的资料,只能随便说一说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听起来好有道理,丁之童点头,看着他抬手在玻璃白板上写下年份:2008,2009,2010……
那几个数字,被依次写在一个很高的位置,似乎预示着这会是一个很长的故事。
2009年的春节之后,小城新区的不少工厂再也没有重新开工,时不时传来消息,又有哪家的老板跑路了。
但甘扬还留在原地。
那一通越洋电话之后,他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除了挣钱还债,又有什么事是值得他去做的。
名下的信托和房产都已经出售或者抵押,变成现钱投进了生产线里。也正是靠着这份态度,他跟投资人谈了延期回购股份。还有陪银行喝酒,大概也喝出了一点交情来,终于让他申请到一笔贷款,计划把中底材料厂的污水处理系统更新换代。
但就在放款之前,甘坤亮打电话给银行的客户经理,说公司存在股东纠纷,借款有风险,建议他们把已经批下来的额度撤销。
那个时候,甘总联合了两个兄弟,正在试图说服甘扬尽快申请破产,及时止损。既然他不听,那他们只好逼他停下来。
接到银行打来的电话,甘扬知道事情不能再这样继续下去了,甘坤亮搞内斗,已经到了不惜伤害公司利益的地步。
于是,他坐下来跟甘总谈,听着甘总把那一番道理讲完,然后答应了甘总的要求,同意转让自己和母亲名下所有的股份,让甘总来当实控人。条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甘总去跟银行解释,股东纠纷已经解决,把那笔贷款拿到手,因为污水处理的事情不能再拖了。
甘总自然满口答应,龙梅在旁边听得目瞪口呆,摸摸他额头问:“甘扬你疯了吧?”
他甩掉她的手,说:“我就是不想管了,爱怎么样怎么样吧。”
龙梅无语,转身出去了。
就连甘坤亮都没想到事情居然会这么简单。没经过事的少年果然还是少年,三板斧下去,一下子就被收服了。
甘扬让律师把股份出让协议拟好,双方签字画押。甘坤亮手上当然没钱,从自己负责的中底材料厂的账上转了一笔出来支付出让款。
甘扬收到钱,直接就去了市经侦大队报案,案由是甘坤亮挪用公司资金和职务侵占。
第一次,经侦听说他们是父子,认为这是民事纠纷,不予立案。
甘扬带着律师又去了一次,把公司的股权结构解释得清清楚楚。
93年,甘坤亮出事的时候,两个叔叔已经退了股。几年之后,公司情况好起来,他们又吵着要回来。柳总家族观念重,想了个折衷的办法,把他们原来的股本,连同甘坤亮的那一份,折算之后给了甘扬的祖父,总算平息了当时那一场纷争。后来准备IPO,又做过一次调整,他们只占12%的比例。
也就是说甘坤亮早就不是公司的股东,哪怕是他代表的那部分份额也对公司没有控制权。银行进出的流水更是明明白白,他转出去的那笔钱妥妥地属于金额巨大,而且被用来支付出让股份的对价,显然不仅仅是挪用,已经转化为侵占的故意了。
经侦终于立了案,甘坤亮进去了。
两个叔叔抬着祖父又吵到甘扬这里来,要他去经侦大队写谅解书,放他爸爸出来。
甘扬这里合同都已经准备好了,直接摆到台面上说:“可以的,你手上的股份转成债权,就按这上面的数字,我立刻写谅解书,让甘总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