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金罗曼史(63)
从邻县返回,他去了曾俊杰的饭店。
本来的打算是找个有烟火气的地方喝点酒,就算醉了,曾胖子也有得是力气把他弄回去。
但现实却又跟他设想的不太一样。
盛夏夜,店门口摆了排挡,还搬出来一个大屏幕,播放奥运会田径比赛的现场直播。这烟火气可就有点太浓了。周遭喧闹,一开始还只是议论,过了一会儿不知怎么吵了起来,曾俊杰也在其中,战斗力最强,各种本地脏话乱飙,全都是下三路。
只剩甘扬一个人静静坐在角落里喝啤酒,根本没注意电视上在比什么,也不知道别人为什么争吵。
直到后来,拖鞋、折凳、啤酒瓶全部飞起来,有人掀了圆台面,也有人打了110。他叹了口气,只好起来帮着拉架,等到警察到了,又跟着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把曾胖子领出来,送回家。
两个人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喝懵圈了的曾胖子还在骂:“你说那些人是不是神经病啊?他们有什么资格骂刘翔?!”
甘扬这才搞清楚刚才的那场大战是为了什么。
“运动员吃得苦头那是普通人能比的么?他们懂个屁啊?!一帮四体不勤的废物!”曾俊杰气还没消,口水四溢。
“那你呢?”甘扬苦笑,拍了拍他紧紧包在T恤里的肚子,结果摸到一手的汗,只好怪自己手贱。
曾俊杰却不在意,两条胳膊搂上来:“我是不行了,但你跟我不一样啊!”
甘扬一把推开他,说:“我又怎么了?”
“古有花木兰替父从军,今有小甘总代母还债,本以为拿了个富贵闲人的剧本,结果还是操心劳碌的命啊!”曾俊杰一副替他痛心疾首的样子。
甘扬听得只想捂死他。
“但是!但是!”这人又竖起胡萝卜一样粗的食指强调,“我知道你可以,你一定可以的!”
“借你吉言了。”甘扬白了他一眼,拨开他的手。
曾俊杰还是毫不介意,继续说下去:“你初一刚进田径队那会儿多小啊,就那么矮(一只手比到自己胸口那里),浑身没有四两肉(腮帮子吸起来),但是早晚训练你没有一次缺的,400米间歇跑完十组再来十组,眉头都不皱一下。说实话,我那个时候练跑步就是为了中考高考加分,混进重点中学,再混进体院,拿个大专文凭给我爸妈那里交差。我们当中不少人都是这目的,但你不是。我那时候就知道,你是真喜欢。能真心喜欢跑步的人……(此处停顿,以加重语气)都是变态!你知道么?”
这“态”字一出,唾沫星子飞到脸上,甘扬拿手擦了擦,竟无言以对,只等着看这一天还能荒诞到什么样的地步。
却没想到曾俊杰双眼圆睁,认认真真地看着他,认认真真地对他说:“虽然你身体上差点火候,但心理上就是运动员的素质,没有什么事是运动员不能做到的,你一定可以的!”
甘扬觉得自己要哭了,他有点想拥抱曾俊杰,但那胖子身上的酒气和酸臭的汗味还是阻止了他。而且,出租车也已经开到了目的地。
于是,他拖着两百多斤下车,再架着这两百多斤上楼,一直交到曾胖子的老婆手上。
道别离开之后,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那时已是黎明,东方天际微亮,他独自走在的路上,心里不禁有些委屈,难道不应该是反过来吗?他喝得醉醺醺的,被曾胖子抬回去?他才是失恋的那个人呐!
但这念头才刚在脑子里转了转,就好像听到丁之童在笑着说:你对失恋的理解好土啊。
他在心里问:那你说失恋应该什么样?
没有人回答。
他不愿意想象,但却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眼前就好像可以看见她的面孔,从初见时冷冷的沉静的侧脸,到校园面试那天雪一样的脆弱和苍白,再到他们一起跑步,她肆意的笑颜,以及后来的无数次,极致亲密时映在他眼睛里的她的双眼。
她现在是什么样子?此刻身在何处?又在做什么呢?他不知道,只觉自己从来没有为了另一个人这么心疼过。
第47章 她只是没有了爱情,但别人失去的可是实实在在的钱、房子、学业、甚至整个人生。
丁之童几乎立刻就搬出了上西的公寓。
说“几乎”,是因为她又出差去了,只能抽空在网上看了几个地方,又让宋明媚帮忙打听,有没有靠谱的合租。
不巧的是,宋明媚也在出差,跟着特别项目组的合伙人和卞杰明去了迈阿密参加一个活动,只能远程帮她在朋友和同事中间打听了一圈,还说:“如果你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可以住到我那里去,我跟室友打个招呼,让她们给你钥匙。”
不到万不得已,丁之童不愿意过去叨扰,但宋明媚能这么说,她还是觉得很安慰。
她本来已经做好足够的心理准备,宋明媚听说她要搬家,必定会猜到她跟甘扬已经分手了,并由此牵扯出一番议论来。但结果却跟她料想的不同。前一段时间,宋明媚总在劝她回国去找甘扬,现在却只字不提了。她不禁觉得,过来人到底是过来人,知道什么时候还有回转的余地,什么时候又应该放手了。
于是,她一边出差,一边在线看房,但很快就发现了一个令人气馁的现实——虽说楼市溃堤,但纽约地区的租房市场并没出现明显的松动。不过也是,就像1929年倒进河里的牛奶,2008年的房子就算空着养老鼠,也不给穷鬼住。曼岛且不用说了,就连出了名治安不行的哈莱姆和布朗克斯,一个独立成套的小公寓至少也要两三千。如果跟人合租,看的又是缘分,一时间很难找到房子合适,室友又靠谱的。
而她只想快一点结束,最后还是找到皇后区老板娘那里,在那幢小房子的二层租下一个单间,700刀一个月,有窗,水电全包。定金付掉之后,她试图让自己往好处想,至少现在的她已经回到了原本计划中的轨道上,住在法拉盛,月租一千以下,过去的大半年就当是个事故吧。
搬家的前一夜,她刚刚坐飞机回到纽约,衣服没换,拉杆箱没开,继续刷了一个大夜写材料,然后在沙发上睡了两个小时,听到闹钟铃响,爬起来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她用上了出差打包的经验,抹去公寓里所有属于她的痕迹,装进从大到小的三只箱子里,然后打电话叫了辆车,打算赶在早高峰来临之前把自己和箱子一起拉去皇后区。
在她的计划中,这本该是个相当潇洒的姿态,却因为缺少另一方当事人的关注,变得既无力又无意义。
车如约而至,司机是个中东人,说话很难听懂,而且就快交班了,哈欠连天,脾气暴躁,看到她堆在路边的那三只箱子,就说:不行啊,后备箱里装不下的,不不不,你也不可以放在车厢里。
对丁之童来说,那是她分手之后唯一一个接近崩溃的瞬间。但她累极了,就连崩溃的力气也没有,脑子里乱哄哄的一片,好不容易想起电召车是预先计费的,根据那个价格算出大概30%的小费递过去。司机这才没话了,让她和箱子都上了车。她不禁又一次地想,世界上所有的事,果然都是因为钱。
路上半个多小时,她靠在车窗玻璃上睡着了,醒来一看,已经到了目的地。司机把箱子从车里搬出来,就发动开走了。
她一个人慢慢搬了几趟,先到房子门口,再到玄关,最后才到二楼分租给她的那个小房间。
老板娘一路看着她搬,然后又看着她开箱子整理,并没有帮忙的意思,只是一边旁观一边絮絮地跟她拉家常。
老板娘说,他们夫妻在新泽西某小镇买的一个养老住的别墅,但现在那边房价跌得太厉害了,利息又一直在加上去,很多人都扔掉房子不要了,整个社区变得荒草萋萋。再继续还贷很不划算,但像他们这样的情况,纽约还有房产,又不能让自己的信用坏掉。所以呢,她就打算跟老公离婚,把那个别墅归到自己名下,然后再申请个人破产,这样就可以断掉按揭供款,及时止损。而且,老公的信用还是好的,还能趁房价跌下来的机会再贷款抄个底。
丁之童很麻木地听着。要是搁在从前,她大概还会感慨,也许只有中国夫妇之间存在这样的信任吧。但在此刻,她却阴暗地想,这波骚操作的结果其实并不唯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