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7)
“好吧，那算了。”叶子撇撇嘴说，“那——你有没有要扔的建筑速写呀？”
“干嘛？”
“我有同学要考建筑学，想膜拜一下你们平时的作业。所以让我来问问。”她说。
齐梦槐上下扫视了一番眼前这个活宝，不知道她又在打什么奇怪的鬼主意。不过最近确实是有些该扔的速写，估计留着按斤卖也卖不了几毛钱。于是他回卧室随便翻出一叠，扔给了她，然后就关上房门赶图去了。
“谢谢槐哥！”门外的叶子还在叽叽喳喳，“对了槐哥，你最近是不是老头疼呀？要不我下去给你买点药吧？”
“不用了……你以后少折腾我，我就不疼了。”齐梦槐揉了揉太阳穴叹道。事实上，他最近头疼的根源在于连续多夜的噩梦导致的睡眠不足，以及交图周的繁重压力。
这夜又是一个噩梦。
梦里的齐梦槐站在深夜的公交车站，等待着一辆无法被公交定位软件查询到的、末班车之后的车。公交车来了，稳稳地停在他的面前，车头高悬着的鲜红明亮的数字——303。玻璃门缓缓朝他打开，就像一个无声的邀请。他心底里感到了抗拒。但是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走了进去。
车内的广播正播放着诡谲的音乐，听起来有点像巴赫的《螃蟹卡农》。音乐的节奏变化时而凝滞得像达利笔下流动的时钟，时而急切如尖利的疾风骤雨，被扭曲得十分怪异。
小提琴的琴弓仿佛是在他的脑神经上来回拉扯，硌得生疼。音乐声把他脑中的思绪搅动得越发混乱，使他感到阵阵反胃。
齐梦槐挣扎着站起，想要下车。然而眼前的世界却开始疯狂地扭曲，无数色彩卷曲成了华丽的漩涡，如同梵高的画卷，忽近忽远地泼洒到他面前，把他颠簸得像个绝望的溺水者。齐梦槐徒劳地伸出双手，试图去抓住点什么。
恍惚中，有人扶住了他，他听见了叶子的声音：“槐哥，槐哥，你没事吧，槐哥……”
他突然感到平静，然后醒了过来。
原来是叶子听见了他痛苦的梦呓声，出于担心，所以特意来敲门叫他。
齐梦槐松了一口气，默然地看向了窗外，此时的夜色依旧深蓝。他渐渐意识到，自从那本书摆上书架，他似乎就没怎么睡好过。
齐梦槐索性把这本不详的书寄回了岚皋市。他下定决心，就算齐礼荃拒签，快递被退回来，他也绝对不会再把这本书带回家里了。
他顺便附上了书信，再次试图与这个神秘的齐礼荃建立联系。但是，和以前一样，快递被签收成功，信却一直等不到回音。
这一天的课堂上，齐梦槐的手机来了一条消息。不是他期待的快递信息，而是一则提醒，提醒市民朋友们减少深夜出行，尽量结伴同行，夜里搭乘汽车要保持警惕。
周围的同学们都收到了这样的信息，于是纷纷窃窃私语起来。
“是在说那个303路公交车的事吧？”
“听说已经失踪三个人了。”
彼时的齐梦槐，耳朵正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讲台上的老师念诵PPT，还完全没有意识到周围的人在谈论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建院问答时间到！
叶芝小记者：请问一下齐同学，建筑学是不是经常要交速写绘画作业呢？这是不是意味着需要有美术功底才能报考建筑学呢？
齐梦槐同学：我们学院的话，一般是建筑表现技法课会要求每周交一幅钢笔速写，很多同学为了考研也有在练习马克上色。有美术功底当然是更好的，没有的话，也可以现学。
叶芝小记者：那太好了，看来大家都可以放心报考。
齐梦槐同学：不，我劝大家还是慎重报考……
☆、巧合
这天早上，客厅的时钟悠悠地指向了六点半。通宵赶完图的齐梦槐起身伸了个懒腰，然后走出房门，路过厨房，去冰箱拿雪碧。
厨房里传来了叶子的轻声呜咽。
他探头看去，叶子正蹲在地上哭。她背对着他，双手紧紧抱在腹前，蜷成了一个惹人爱怜的小刺猬。在她身旁，灶台上正咕噜咕噜地烧着热水。水就快开了。
“哭神，你又怎么了？”齐梦槐远远地站在厨房门外问道，“烫到了？”
“我没事……”她抹抹眼泪，依旧蹲着。
“肚子疼？吃坏了？要不要我送你去医院？”
“没吃坏……你不用管我……”她似乎有些生气。
水开了。齐梦槐放下雪碧，走进厨房，关了火。他注意到灶台旁边搁着她的保温杯，以及一个放了红糖块的玻璃杯。
他上前提起水壶，微微一斜，热气裹着一道清澈的水线落入玻璃杯中，将红糖块迅速化开。然后，他端起水杯，扶起叶子，带她坐上沙发，问她：“我有布洛芬，你吃不吃。”
“那是什么？”叶子捂着肚子前的热水袋，虚弱地问道。
“一种止疼片，”齐梦槐如照相机般精准地回忆了起布洛芬的说明书，“可以治头痛、关节痛、肌肉痛、神经痛，还有——你的这种痛……如果你没有鼻炎、哮喘、凝血障碍、消化道溃疡或者心脏问题的话，应该可以吃。”
叶子被他的长篇大论一时间弄得有些吃惊，但是剧痛不容她多想，她咬牙说道：“没那些问题。你帮我拿一片吧，谢谢。”
在药物的作用下，叶子渐渐缓了过来。她抬头看见客厅的挂钟，已经七点一刻了。
“刚刚搜到楼下有共享电动车，我骑车送你吧。”他向她伸手道，“但是，这次可不许再把鼻涕蹭我衣服上了。”
清晨的微风带着晨露的气息，叶子看着齐梦槐的背影，想起来这是第二次坐他的电动车。今天他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色亚麻T恤，衣服上散发出淡淡的沐浴露香气。
叶子轻合上双眼，感到自己仿佛置身在一片轻曳的槐花之森中，一阵风吹过，清香四起，落瓣纷纷。
她不禁缓缓伸出双手，想要环抱住眼前这个温暖的背影。但是理智终于还是让她把手缩了回去。
还好，齐梦槐什么也没有察觉到。
一抹谁也不曾发现的绯红，在她的双颊上悄然浮现。
车到校门口，齐梦槐向保安解释了一下情况，求得了通融。他被暂时扣下学生证，这才得以被允许把车开进学校。
电动车最终停在了教学楼前。
叶子下车向他告别，发现疼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
齐梦槐目送她离开的背影，然后转身准备离去。这时，一群擦肩而过的女生的闲聊引起了他的注意。
“啊，我没买他的建筑速写，我买的是真人照片。他认真看书的样子，真的超！好！看！”
“当然应该买速写啊！真是肤浅的女人，不懂得欣赏他的内在美！”
“我也想买速写。这样就可以摸着他摸过的纸，看到他看过的画面了。”
“我两种都有买。”
“哇，璐璐，这得花多少钱啊？”
“速写三十，照片二十。”
“好贵啊，虽然我也想买。”
“不如我们拼单吧！”
“照片我觉得没必要买啊，为什么不自己去宏开大学建筑学院偷拍点呢，花这种冤枉钱。”
“可是叶子拍的那些照片确实都挺不错的，很多都是居家照片，一般人弄不到的。你去找她看看就知道了。”
“哎，我好嫉妒啊！明明我也写网文，为什么就结识不到齐学长这样的粉丝？”
听到这里，齐梦槐尴尬地遮挡住了自己的脸，以免被认出来。
他不禁在内心懊悔地自问，为什么自己会这么毫无防备地、而且十分脑残地、还一次又一次地轻信叶子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
他在众多租房客里居然选了她，不光被拜托监督她学习，还好心用免房租来激励她，今天甚至主动送她上学。
这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她倒好，到处给他乱扣粉丝帽，还偷拍他照片卖钱？！他不要面子的吗？
他决定，今晚等她放学回来后一定要好好盘问她，尤其是要把照片全部收缴上来。
这个傍晚漫长得似乎格外难等。直到这个时候，齐梦槐才注意到，叶子最近每天都回得比较晚。
放学后的叶子，早已经疼痛之苦抛到了脑后。她愉快地走进了学校旁边的一家补习机构——“志在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