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的精确度(6)
小叶子拿过合同看了看，笔尖悬停在签字栏上方，犹豫道：“不对啊……我出来租房，我不能写小说，那我图什么？”
“那你去租别人的房吧，这样就可以继续写了。”齐梦槐转身去开冰箱，拿了一罐雪碧，勾住拉环轻轻一拽，然后仰头喝了起来。
可她哪里租得起这个小区里的其他房呢？
她嘟着小嘴嘀咕道：“这根本就是不平等条约嘛。”
“那就不签。”他的声音十分淡定，却把她噎得够呛。
“哎，早知道佳月当时去找你是为了告我的状，我就是跪在地上也得拉住她。”她咬着笔杆蹙眉道，“这样，咱们各退一步，我保证及格，但是停更这一条就去掉吧，好不好？”
“就你现在这个基础，你不停更你能门门及格？”齐梦槐远远地站在冰箱旁说道，“刚刚从你手机里我看到了，你写小说，一个月才赚一千七八，我免你租，你相当于倒赚两三百。这个账你不会算？”
“不光是钱的问题啊，断更会掉很多粉的。”
“真爱粉会愿意等你的。你人生几十年，长着呢，干嘛非得挤在这个月里写？你先好好琢磨怎么及格吧，及格了，下个月你再写。你的笔名我已经记住了，我会监督你的。”说罢，齐梦槐转身回了自己卧室，关上门，准备专心赶图。只留下小叶子痛苦地抱头大喊：“天啊，真是躲得过班主任盯梢，也躲不过学霸念经啊！”
齐梦槐打开自己的微星gp75，搜索了一下之前在小叶子手机上看到的网站笔名——“不叶城主”，并且点了进去。
她写的小说名叫《天才侦探z和逗比机油y的日常》，已经更新到一百多章了，点击量和收藏量都很高，评论里一堆人在催更和求糖。
这个笨蛋居然会写推理小说？而且还挺受欢迎？这让齐梦槐感到十分的不可思议，于是他点开最新的这一章看了起来。
这章是昨晚发上来的，标题是《消失的红色公交车》。
故事发生在日本。
一个年轻的委托人拜托侦探z帮忙寻找自己的女朋友。男方家里十分贫穷，女方父母非常反对两人在一起，所以他们只能偷偷约会。
有一次，他们约会忘了注意时间，没能赶上零点的末班公交车。就在他们试图打车的时候，没想到立刻又来了一辆。于是他把女友送上了这辆公交。
女友从此就失踪了。
他跑去公交公司追问，公司却根本不承认存在这样一趟零点之后的班车，监控虽能看见他的女友上车，但是也只能追查到半路而已。
侦探z借助好朋友y身为日本警察的便利，搜集了最近的失踪案件信息进行分析，发现好几个失踪者的家和公司位置都处于这一路公交车的路线附近，失踪前有加班到半夜的情况。
现在，女方父母已经找上门来，怀疑他拐走了女儿，不由分说地要报警抓他。他被逼得无路可走，只好来求助侦探z。
侦探z于是分析出了这辆神秘公交车出现频率最高的站点，并且每天晚上都去等它。他要求y带上警力偷偷尾随。
但是，太多个夜晚，他们都没有能等到这样一辆车。y对z失去了信心，想撤掉警力，两人发生了争执。最后，z只好选择单干。
在第十三个夜晚，z等到了这辆神秘的红色公交车。它无法出现在公交查询软件上。
车停在了z的面前，车门缓缓向他开启，于是，z独自上了车。
故事到这里就没有了。
齐梦槐感到一丝惊愕。
虽然小说里z和y的一些奇怪而且过于深入的互动频繁令他感到不适，但是从悬疑故事的角度而言，她设计的剧情还不错，而且文字非常流畅自然。也难怪她的语文能够及格了。
看来，她喜欢写作，沉迷于其中，已经到了愿意为它荒废学业的地步。她不知道她的人生其实存在更优解。只要她合理安排网文和学业的主次，鱼和熊掌是可以兼得的。
咦？我怎么变成老妈子了？齐梦槐哭笑不得地切断了自己唠叨的思绪。
他和她素不相识，也帮不了她什么。最终的一切还是得看她自己的决定。也许她很快就会搬走，要么明天，要么下次考试之后。从此他们就再也不用见面了。
时针慢悠悠地转着圈，等他画完图合上电脑躺上床时，已经是凌晨一点。
似乎是他的心理作用，自从叶子找到的那本怪书放上他的书柜之后，屋里的夜色黑得更加浓郁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到底躺在一个什么样的空间里。
沉重，压抑。
湿润的空气似乎要在他的黑发上凝结成露。
水滴挂在发梢上，缓缓地变大，然后突然滴落到脸上，接着是雨，无穷无尽的雨，笼罩天地，连成一片白茫茫的没有尽头的雨雾。
雨中，人们穿着黑色的衣服，撑着大伞，默默围在一个新墓前站着。他们那么高，让齐梦槐感到了自己的渺小。
“真可怜，突然就发作了。”
“听说这是种遗传病啊。”
“好可怕，万一哪天他儿子也……”
“我早就说过，人啊，天生过于聪明，未必是好事。”
“天才和疯子，一线之隔呐！”
“如今只能希望他儿子没被遗传到这个问题了。”
细碎的议论淹没在雨水击打伞面的声音里，就像蒙上了一块布。但是在年幼的齐梦槐听来，却是那么清晰，尖锐，刺耳。一拳一拳，锤在他的身上。
直到自己的视平线渐渐越过了那些参加葬礼的大人们的头顶，那些无心的声音也从没有彻底消失。
他只好将那被视为病态的“聪明”越藏越深，深到了他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在无数个可以解答出来的压轴题面前，他选择了停笔。在无数次可以巧妙辩解的责难声中，他选择了装傻。他思考普通人的笑，模仿普通人的吐槽，竭尽全力，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普通到完美的人。
就像是一个没有伞的人，独自站在广袤的草原上，残酷的冷雨让他无处可躲。于是他学会假装自己身上并没有淋到雨。
一把伞突然为他撩开了一小片雨幕，他侧过头去，看见了一个眉眼颇像父亲的男人，但是那人比父亲更加健硕和自信。男人轻轻地摸摸他的头发，对他开口说道：“齐家的人，历来都是这么优秀。”
他低下头，沉默。不敢去看那个男人的笑容。对方继续说道：“不能认可我们的人，就……”
他突然从梦中惊醒了过来。心跳正在剧烈加速。他似乎能猜到那句没说完的话语，甚至有些庆幸那一句话没有说完。
“不能认可我们的人，就杀了他们——这样，剩下的人就都能接受我们的存在了。”
窗外已是明亮的清晨，而卧室里却还残留着驱散不尽的夜的气息。
这天傍晚，叶子讨好似的带了一杯奶茶回来请他喝。并且把签字完毕的新合同给了他一份。
她还掏出来三四份巴掌大小的粉色信笺给他，是她的同学们让她帮忙转交的情书。原来，现在全二中的妹子们都以为他是叶子的网文粉丝，因此拿叶子当传声筒来表白。
个别暗自喜欢齐梦槐的女生，甚至开始模仿叶子写网文，并把自己的笔名写进情书，邀请齐梦槐去看。这让齐梦槐哭笑不得。他可没有精力也没有义务去制止整个二中的人写小说。
“你是麻烦精下凡吗？”他问。
叶子机灵地瞅着他，就像个温驯的小狗狗。她朝他讨好地一笑，两只眼睛弯得像水中的月牙一样：“槐哥你别生气，我回头退给她们就是了。不过还是需要你回上一两句，不然万一她们以为我没把信带到，肯定不会死心。”
齐梦槐白了她一眼，没有说话。他揉了揉眉心，感到自己真是被她气的头疼。
“其实——其实我今天主要想和你说的是另一个事情……槐哥，你能不能辅导我功课呀？”叶子疯狂凑近，眨眼卖萌道，“你看啊，我这虽然下定决心要洗心革面，重新做人，但是真的还需要点来自学霸的助力呀。”
“我已经免了你房租了，你还想蹭补习？你真当这里是慈善机构吗？”齐梦槐推开她凑近的大脸说道，“有什么不懂的就去问老师。我不是学霸，辅导不了你。而且最近在赶图，所以没有闲工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