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无一用是缱绻(31)

梁小群的口气却严肃起来了:“嘿,我刚刚开玩笑,你啊,好好和人家小丫头相处,千万别告诉她你舅舅的事情。如果你已经告诉她了,一定跟她解释清楚,你舅舅,他是摔到脑子没及时治才变成现在这样的。家里还有他当时的医院病例,你舅舅真的不是一出生就痴呆了,我们家的基因绝对是健康的。我不骗人。”

“莫名其妙啊你。”他打断她,“突然讲这些干什么。”

“当然要说明白啊。咱家的条件很一般,估计女孩都嫌弃。”梁小群忧心忡忡,“你真的要对人家好一点,当一个负责任的男人。”

梁恒波在小径中央停下了脚步。“你说的那句,我们家的条件女孩都嫌弃,是什么意思?”他问,“我们家里怎么了?”

梁小群干脆地回答:“穷。咱家很穷。”

梁恒波站直不动。

他看着眼前的宏村。青砖黛瓦,有一种特殊的诗意,一洼池水衬着背后的水杉,远近建筑错落有致。景色静而美,没有任何污秽。

一路上,有不少画家来这里写生,穿着朴素。

他轻轻地说:“宋方霓不是那种物质的女孩子。”

“谁跟你讨论你女朋友物质不物质了,我只是说咱家的实际情况,我们家很穷。”梁小群随后转了话题,“小波你呢,就当散心,和她在黄山多玩几天。如果身上没钱,我今晚再给你点,我和你舅舅在家很自在,老实说,他看到你不在,高兴坏了。总算没人管他了。我开的服装店……”

挂了电话后,他把手机收到兜里。

经过下一个路口,梁恒波买了两个手工饰品,小贩用塑料袋装着,伸手递给他。态度很热情。

梁恒波接过来,看着对方黢黑的皮肤。

他从没摆过地摊,但是,梁小群摆过。

印象里,梁小群就像一只不知疲倦的工蚁,卖过衣服,卖过水果,摆过地摊,当过保洁,当过保安,送过外卖,总是想方设法赚钱。

不过,她对儿子和弟弟很大方。小的时候想报任何兴趣班,或者想买什么书,梁小群二话不说掏钱。她根本都不知道Daft Punk和Sex Pistols,但是那群玩乐队的孩子暑假来家里玩效果器,她从来不说什么电费,带着梁新民躲出去。

梁恒波也知道,家里的情况是捉襟见肘,可是,他从小的成绩极好,在学校更是被老师抢夺和重点培养的对象,等稍微长大,他也凭借自己能力赚零花钱,减轻母亲负担。所以从没有低人一等的感觉。

宋方霓也会苦恼于她家很穷。

但是,女生嘴里的“穷”,是文艺的“穷”,是和郑敏和欧阳文家相比较的“穷”,是她们家拥有两辆丰田高配车的“穷”,是宋方霓咬咬牙依旧能在大一掏出驾校费用的“穷”,是她拥有不少东西只是那些东西可能确实很土很廉价的“穷”。

她的穷,更像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种克扣。而不是梁恒波所定义的。

“穷”不是“匮乏”,而是“没有”。

梁恒波从没想过,宋方霓可能看不上自己家。

这时候,裴琪跑过来。她笑着说:“恒波,买什么好玩儿的东西,让我看看。”

梁恒波沉默地打量着裴琪。

据说,裴琪那样的才算是有点钱,背着的小包是他好几个学期的学费和生活费,关键是,她很少背相同的包。

宋方霓会嫌弃他家穷吗?她在高中开始,就有一个极其有钱的追求者。

裴琪被梁恒波若有所思的打量弄得微微脸红,她说:“哈哈,别这么看我,小心你的女朋友吃醋啊喂。”

梁恒波回过神:“没关系,我现在正在想着她。”

裴琪的目光中闪过一丝复杂。她看着前方,两人沉默地并排往前走。

宏村湖水很静,四下了无尘意。

过了会,裴琪歪头,低低地说:“我知道,你妈妈最近没给你天天送饭了。”

梁恒波冷淡地看她一眼。

“就,关心你一下。因为,你前段时间的状态真的很不好,我也知道,是你看到……”

“不好意思打断你一下,”梁恒波沉下语调,“但那都是我的私人事情,和其他人没有关系。现在和方霓出来玩,我也并不想讨论这些。”

即使微微不快,男生依旧是不紧不慢的说话。

裴琪长久地侧目看着他,她戴着遮阳帽和冰袖,陪着他继续往前走。

过了会,梁恒波四下回头找宋方霓,她的人依旧没回来。

打她的电话,电话占线。

梁恒波问了裴琪,裴琪说宋方霓刚刚接到一个电话后就跑远了。

这女生,每次接电话都避开人,真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梁恒波给她发了几条信息,让她赶紧在自己眼前出现。等两人逛完宏村,就甩开其他人,不需要带着一堆电灯泡走。

发完信息后,梁恒波心不在焉地继续在宏村转。

过了会,手机终于响了。

电话那方却传来一阵压抑的啜泣声,宋方霓强行镇定着,要梁恒波陪她坐最近的高铁,两人马上同回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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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昨天晚间开车进货,撞到了前方的卡车,被送进医院的急诊。

梁恒波陪着宋方霓坐高铁,她就是一动不动地坐着,也没哭,也没崩溃。

他把刚才买的零食递过去,宋方霓摇摇头,但稍微再劝了一句,她也乖顺地吃了。

列车刚停稳,宋方霓就站起。

等赶回市里,来到医院,已经是晚上了。得知母亲脱离危险时,宋方霓才松口气。

车祸造成的伤势,并不严重,但是医生开了一个腰椎正侧位片,在平片上却发现了腹主动脉瘤。那是一种“表面健康的人送到医院,第二天可以说没就没了”的凶险疾病。

凌晨两点,宋方霓坐在椅子上,她低头看着郑敏小心翼翼地问是否有家人得了该病的短信,感觉到一股凉意。

梁恒波已经走了,他在医院里陪了她好几个小时。

父亲在旁边,用手撑着头。

宋方霓这时候才知道,她在上海上了大学,她父母觉得理发店的生意可以不用求稳。爸爸准备扩大理发店店面,抵押了家里的两套房子,又借了一笔钱,准备加盟一个连锁的理发店。

加盟费一下子收取六十多万,之后又投入了不少钱,还要选新的店面装修。

这一切在妈妈住院后戛然而止。

之后一周多,妈妈住在icu。每一天烧得是大量金钱。

爸爸始终不肯放弃,宋方霓也向学校请了假。

她终于知道,人在这种时候是不可能有任何闲心想别的。

从坐在回程的火车上,黄山瑰美的日出和难忘的初夜,就已经彻底地在脑中被抹去。

她不停地想妈妈在出事前打得最后几通电话,自己疲倦地睡过去了。第二天白天在黄山玩,她忙着吃醋,忙着恋爱,忙着各种那种小事,并没有及时打回电话。

这太可怕了。

感觉就像被书页划破手指,等有痛感的时候,已经无可挽回地收获到了一个流血的伤口。

梁恒波问过她几次情况,宋方霓也都没有回复。

她心中有一种奇怪的笃信,这也是一个命运里的jinx。

越是重要的事情,别人越是不能打探。问了,就好像是催妈妈命一样。

但是金钱始终不能留住人。

那个妩媚的理发店老板娘,爱玩夸大其辞狼来了的游戏的妈妈,在最后一次手术去世了。除了遗体,到底也没见到最后一面。

爸爸一夜白头,加盟的理发店也干不下去了。

家里其实有积蓄,但因为要加盟新生意,又加上付了icu费用,这么算下来几乎所剩无几。

车祸事故里是妈妈的全责,还需要负民事赔偿,这么算下来,家里还欠了四十多万的外债。

爸爸把新店面和家里的车都卖了,旧理发店干不下去,外聘的理发师拿了薪水走人,但不少老客在他家还有一部分储蓄卡,加在一起有七万多,也要赔退。

有暴躁的顾客直接上门,把她家的玻璃砸了,爸爸嘴笨,每天都在处理和解释这一些事情,他担心宋方霓的安全,嘱咐她去一直没联系的姑姑家借宿。

正为难的时候,郑敏热情地提出收留她。

郑敏平时都住医学院的宿舍,让宋方霓住自己家,反正她父母都是医生,经常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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