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46)
傅淮铮轻声道:“待会儿来找我。”
晚会结束后,陈芸把余下的点心分给同学们,蒲郁也拿了几块。刚回宿舍,她身上就发痒起红疹。误食一块经过生姜熬煮的点心,这可了得。
蒲郁不好惊动同学,兀自去茅房,打算将胃里的东西呕出来。折腾一番,红疹还不消退,她想得洗澡试试。可这会儿的澡堂被男孩占领了,她只得忍耐着。
一位有医学知识的发现蒲郁满脸红疹,非要带她去找老余。
推开老余单间宿舍的门,却见吴祖清与阿七在。蒲郁一下子捂住脸,背过身去。
吴祖清道:“何事?”
同学快言快语说蒲郁起红疹,应当是食物过敏的症状。同学拉她转身,“给伍教员看看!”
“不要!”蒲郁道。
吴祖清却来到她跟前,不费吹灰之力地掰开她的手,“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你不晓得?”
一整夜,总算得说上话了,可他竟是这样的态度。
蒲郁冷眼相看,“不劳伍教员费心,还没吃死人说明有的救。”
吴祖清捏起蒲郁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又卷起她的衣袖看了看,道:“你和我到医院去。”
“还没有能治疗的药物,去了也是耽误时间,捱过去就好了。”蒲郁往后退一步,对同学说“谢谢你”,径直离开了。
没一会儿,阿七找到蒲郁说:“澡堂清空了。”
蒲郁愣愣的。阿七踢她的床沿,“伍教员说能缓解一点是一点,快去。”
蒲郁忙端着盆子去澡堂。吴祖清下过命令,连澡堂周围也一个人影都见不着。
洗澡不能消解红疹,但身上总归舒服一些。蒲郁心中有愧,从澡堂出来,到老余的宿舍找吴祖清。
当下只有吴祖清一个人在,他关上门,说:“怎么这样不小心。”
蒲郁看地板,“就是不小心的。”
吴祖清叹气,指边上的椅子,“坐下。”
蒲郁默不作声地坐下了,把盆子放在地上。吴祖清盆子里拿出毛巾,接着撩起她披在背后的长发。
“……伍教员。”蒲郁转头看他。
吴祖清睨她一眼,“不认识我了?”
蒲郁抿唇,“二哥先不认识我的。”
吴祖清为她擦头发,“没有。”
“委屈?”
“不敢。”蒲郁看着衣摆在眼前晃,忍不住小动作轻轻扯了下。
吴祖清飞快攥住她就要抽离的手,“小郁。”
“嗯。”蒲郁看着他,总算笑了。
他有满腹话,难以言说,最终也化作一声含糊的“嗯”。
蒲郁靠进他怀里,叹息般道,“二哥。”
“我在。”吴祖清手里毛巾成了一团。
“二哥,一直没机会说。好久不见。”蒲郁抬眸,清澈、无邪。转而笑了,无不天真。
吴祖清把毛巾搭在她头上,也似盖住自己的念头。
“好了。”约莫半分钟,吴祖清松开蒲郁的拥抱,“你该回宿舍了。”
“再一会儿,就一会儿?”蒲郁不舍道。
吴祖清往后退了半步,“回去。”
蒲郁神色冷下来,起身端上盆子。走到门边,她忽然停下来说:“我不是特别的,对不对?”
“被二哥选中的不止我。”
吴祖清掰过蒲郁的脸,她没露出分毫喜怒。他道:“可不是委屈了。”
“我应该早想到的,这是二哥的工作,理所当然的。”她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可是,二哥对每一个学生都这么好么?”
“什么这么好?”
气息毫无预兆地降落,他就快碰到她的唇瓣,“这样?”
盆子掉在地上,蒲郁回过神来,双手去推他胸膛,“对,这样。是这样吗?”
“傻女,你成天想什么。”
“不是吗?”
“明明知,二哥只得你这么一个学生。”
鼻尖从脸颊扫到鬓角,十指扣抵门背。祈求再多一分多一秒,如入尘的僧。
第37章
叩门声响起。
迷途之人惊醒,捡起盆子,整理衣衫。蒲郁站定,吴祖清打开门。是老余。
“我来向伍教员道谢。”蒲郁蹩脚道,简直此地无银三百两。
老余却未在意似的,点头道:“好些了吗?”
“好多了,谢谢教员们关心。”
“你回去吧。”老余接着对吴祖清道,“车备好了。”
吴祖清道:“那我走了。”
“欸,好嘞。”老余目送他们走出房间,关拢门。
走廊短暂一段路,蒲郁不想浪费。找话说:“为什么叫雪寒?”
吴祖清道:“‘五月天山雪,无花只有寒。’”
地上的影子愈来愈远。
真正到除夕夜,却没有一点儿喜气。宿舍楼寂静一片,蒲郁睡不着,攀在窗沿想心事。
旁边七床的人忽然也起来了,兀自拿出银手镯,点上一支蜡烛。阿七跪在地下,依次点燃三支香烟,像举着三炷香那样,朝蜡烛磕了几个头。
蒲郁看着,阿七也没说什么,就跪着待烟燃尽。
良久,阿七起身收拾物什,“抽烟么?”
蒲郁愣了下,“你问我啊?”
阿七摸出烟盒,一支叼在嘴里,一支递过来。蒲郁不明就里地接下,“我没有火柴。”
阿七划亮火柴点燃烟。蒲郁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烟就塞在了嘴里。阿七偏头,以烟渡火,引燃蒲郁的烟。
蒲郁心突突跳,欲出声却呛得直咳嗽。忙挥开烟雾,去将窗户打开。
“你不会抽烟。”阿七发出清脆笑声。
蒲郁可以确定,这是第一次看见阿七只含纯粹笑意的神情。
“起初我也不会,相好的教我的。”阿七道。
“相好的?”
“毕业了,走了。”阿七坐到蒲郁的床上,“我教你。”
蒲郁往后缩,“我又不做你相好。”
阿七闷声笑笑,“你这人好玩。”
“我刚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杀我?”
“看你够不够格睡我旁边。”
还真是阿七能说出的话,蒲郁笑了,“你刚才在做什么?”
随口一问,没想到能得到回答。“祭拜我娘。”
见蒲郁欲说还休,阿七接着道:“反正我马上毕业走了,找个机会说说话,总不能真的瞒一辈子。”
“我娘也不在了。”蒲郁道,“病死的。”
“我娘被我老汉打死的,后来我拿剪刀捅死了他,报了仇。”阿七说得风轻云淡。
蒲郁佯装镇定,“你杀了人,进来的么?”
“镇上的人将我绑去浸猪笼,结果我命硬,没死成。”阿七深吸一口烟,呵笑,“我老家做蜀绣,也算当地大户,宗族的人发告示悬赏我的命。我一路逃,半道遇上人贩子,被卖到湖北襄阳一家勾栏院。在那里见到一位客人,然后就来了。”
这些话对阿七来说太多太详细了,蒲郁半信半疑,“客人是伍教员?”
阿七灭了烟,“我把那客人先生给刺伤了,伍教员是来收拾我的”
“你信了?”阿七道。
蒲郁相信这段故事里总有什么是真的。
阿七说起别的,“你真是57号选来的?57号什么样子?”
见过“伍雪寒”,蒲郁下意识认为57号是文小姐。“很厉害的一个人。”
“我当然晓得,是问什么样子……”阿七回到七床,卷过被子,“算了,睡吧,一会儿哨声就要响了。”
那一夜的密谈像是蒲郁做的梦。
春和景明,一批学生毕业了,其中有阿七、陈芸、傅淮铮。陈芸一惯在热情之下表现出城府,可临到分别的时候,还是对蒲郁表露了真的感情,“打第一眼我就喜欢你的。”
蒲郁浅淡地笑,“我晓得的。”
“你会舍不得我吗?”
“不是你说的,毕业后各自飞。”
“你真寡情。”陈芸眼红红,却没一点儿恼意,“有时候别动组为了潜入敌方,男女同事会配成搭档,你知道吗?”
“希望你和他搭档。”
“借你吉言。”
他们离开了,蒲郁成为新一任女舍头目,给新来的讲规矩,立“下马威”。之后依然是日复一日训练:烈日下进行格斗,通宵完成电讯破译作业,饭吃到一半响起哨声,半夜惊起警报。
蒲郁独来独往,纪律严苛,男女同学都忌惮。回过神来,蒲郁才觉得阿七之是阿七,不完全由自身使然。
偶一夏夜,窗外下滂沱大雨,蒲郁从噩梦中惊醒,索性去澡堂梳洗。不成想撞见一对男女在角落媾-和。这种事是学校大忌,那二人吓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