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上无花也怜侬+番外(106)
想来洪家少东不会只送一个空仓库,是存放了大小藏品的仓库。念真是画廊主,铺面在荷里活道。
母亲原想念真继承衣钵学时装设计,但念真更心水fi,在英国念了本科,又去美国进修了艺术管理的硕士。
前夫就是那时候认识的,纽约一个未出道艺术家,周围一帮成日在地下室过嬉皮士生活的朋友。
念真和父母表示想结婚的时候,父亲非常不认可,比如今的母亲激进多了,把人领回来关在家里这种事也发生过。
最后还是结了,父亲希望宝贝女儿开心就好。
初期是开心的,他们在纽约发展,前夫得到了一位重要藏家的赏识,渐渐进入藏家、画廊主等人的视野。前夫忙碌于创作,希望念真能够做背后全力相助的女人。只稍稍考虑了一下,念真毅然辞去了MoMA的工作,安心做他的经理人、助理、保姆与床上夥伴。
前夫色彩丰富、夸张的漫画式作品,乘上了波普艺术的余浪。投资艺术品的商人视他为下一个AndyWarhol,买通稿大肆吹鼓。
他小小走红了。出席各种沙龙、酒会,也少不了派对。他和女艺术家、女模特,以及对艺术圈子尚抱有幻想的女大学生上床。
念真彻底沦为背后的隐形的女人。许是受母亲影响,她没有想象中的歇斯底里,她很平静地打越洋电话,让者二介绍纽约的离婚律师。
纠缠一年多,念真回到香港。无所事事了一段时间,她起了主意,向者大借钱。事情让母亲知道了,母亲拿出这些年存的钱给念真开了一间画廊。
几年经营,在者大的帮衬下,念真拿下许多海外艺术家在这边的代理权,并握有两位本埠青年艺术家王牌。
她在vip日上遇见了现任。
他无名指有婚戒。他从不摘下它,他不需要掩饰,她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兄妹局散席,念真搭的士回了跑马地的家。
蒲郁很意外,“几时回来的,也不讲一声。”
念真像小时候一样唤“妈咪”,醉醺醺地跌入母亲的怀抱。
“我害怕。”
蒲郁不由得笑,“傻女,婚纱、礼服都看好了吗?”
“你知,我会拥有婚礼,拥有戒指与洪太太的名分。但我还无法拥有那纸证明。”
富豪离婚麻烦极了,现任与他的前妻在法律上还是合法夫妻。
“念真,你要记得,我和者窦永远在你背后。”
念真仰头,神情就像蒲郁年轻的时候。
“阿妈,你仍然爱者窦吗?”
蒲郁毫不犹豫地“嗯”了一声。
“你没有不爱的瞬间吗?”
“……我不晓得。”
“阿妈,给我讲讲你们的故事好不好。我是讲,回香港以前的事,你从来不肯透露。”
蒲郁轻轻叹息,“那很冗长。”
念真枕在蒲郁腿上,等待着冗长的故事。
蒲郁犹豫了一秒,仍不打算讲。她说:“不过我可以诚实地回答你,有不爱的瞬间。不爱了,由头来过,我还是像从前一样,义无反顾地爱上了他。”
第82章 Chapter 2
爆炸轰响犹在耳畔。
吴祖清在混沌中找回意识,却不知身处何方。
叶先生说这儿是组织在华东沦陷区的据点,很安全。他还说,蒲小姐为了证实你的身份多方奔走,也为了救你,设计了特别行动。
“她人呢?”吴祖清喉咙干涩,嗓音喑哑。
“祖清同志,很遗憾……”
吴祖清再次昏了过去。
他的身体真正好起来,天气已经不冷了。他也在叶先生安排下,和万霞一起转移到了延安。万霞之前有意躲避他,大约出于愧疚,面对面之际,她开口第一句话就是:“我会向组织申请,解除你我的关系。法律上你也不用担心,我会签署一份保证书,以后即使‘吴祖清’重现于世,也没有吴太太这个存在。”
吴祖清默了默,颇艰难道:“这次,你藏得很好。”
“你误会了,事先我不晓得。当时遇险,我把材料交给……”万霞顿了顿,“蒲小姐,没有多想。若是知道你在名单上,我是不会这么做的。”
蒲小姐晓得他们的地下党身份,为什么这么做?万霞问过叶先生,但叶先生不让问,还说千万不能告诉组织这一点。
考虑种种后果,叶先生没有对组织全盘托出。组织以为的实情是一个军统刺杀汉奸吴祖清,结果行动失败,死了。
吴祖清不相信,整日魂不守舍。特科的政委找他谈话,询问缘由。他说许是忽然离开了那样的环境,不适应。政委适当开导,又问他对工作的想法。
“让我去前线罢。”
吴祖清去了赣西,万霞没来得及告别。后来万霞将全部身心奉献给赤-旗,没再婚嫁。六十年代末,在游街示众的乱棍中过世。
一九四五年炎炎夏日,《波茨坦公告》发出后不久,日本宣布无条件投降。
英军收复的香港,九龙塘悄然多了一间报馆。报馆的出纳先生姓“郁”,高个子,穿布衫、戴眼镜。寡言少语,深居简出,但多看两眼,不难发现郁先生的模样很俊朗。
万事万物如沙陷落,这张脸只是多了些细纹。其实吴祖清决定在胜利日一枪终结了自己,结束他这半生的使命。
意外收到蓓蒂的电报(且古怪,是驻昆明的情报人员发来的),只一句诗文: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这才记起自己还肩负哥哥、家族的责任。
靡不有初,鲜克有终。他亦感到惭愧,换作那个人,一定会坚韧、勇敢地走到最后。
时逢两党和谈,组织将目光投向汇聚国际情报的失地。吴祖清受命赴港,建立组织在当地的情报网络。
吴祖清在幕后工作,本不需要与谁交际。当时也不知怎么想的,报馆里不知情的记者提了句新开的酒吧,他就跟着后生仔们一起去了。
酒局上来了位假模假式的投机分子,看吴祖清一人格格不入穿破衫,热情地介绍裁缝给他。说虽然远了些,但很值得。
对方噙着意味不明的笑,“事头婆(老板娘)一个人做,姓花。”
后生仔插话,“怎么讲得不像正经裁缝铺。”
“裁缝铺是正经,事头婆正不正经嘛,就看你怎么想了。”
“难不成是楼凤?”
“那倒不是。不过事头婆那模样那身段,哎唷穿花花旗袍在你跟前走过,你要不肖想什么我绝对服你。”
“那么靓?”
“可不是,三十出头风韵正正好。可惜是寡妇,带个细蚊仔,不然我早试……”话语在嘿笑中收尾。
“郁先生还没成家吧?”
吴先生适才出声,“老婆走了。”
“噢……”对方摸摸下巴,“反正就当做衣裳,你去嘛。我是半点没夸张的。”
吴祖清没兴趣,报馆的后生仔们却去了,各个定了新西服,回来议论纷纷,还说好奇怪,凭事头婆的手艺怎么才只一间破兮兮的铺面。
吴祖清觉得他们太夸张,但这话过了心,不免猜测寡妇裁缝是否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清闲的午后,吴祖清想起这回事,乘船过海,至湾仔轩尼诗道。
大楼遮蔽光线,夹在背巷的铺面顶不起眼,一张招牌都没有。只有门上挂了“Open”,略略看得出是做洋裁的。
吴祖清推门而入,先听见小孩惊叫“妈咪”,再听见女人地道的口音,“乜事呀!”
女人晓得有客人上门了,还未来得及转身招呼,约莫六七岁的小孩旋风似的自楼上闯入铺面后门,扑进她怀中。
“妈咪,细佬抢我朱古力!”念生忿忿告状。
接着一个小不点慢吞吞走来,唇边沾满棕黑的污渍,他怯生生地,好像同这对母子还不熟悉,“我没……我不知是大佬的……”
她扶额叹气,“妈咪现在有客人,之后再来评理好不好?念生,你先去买一块朱古力。”
她从抽屉里拿出零钱给小孩,将人哄上楼了,这才看向客人。
“不好意思啊,仔仔——”
话语蓦地停驻。
两个人面对面,气氛僵硬了半个世纪般。
梦里的音容,吴祖清早就发现这是谁了。他难以置信,而后涌起失而复得的狂喜。渐渐地,他黯然、颓丧,她有小孩了。
欸,不对劲,她的小孩怎么可能有这么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