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故(12)
“哎,心好累啊。突然觉得这是个苦差事……”
“他儿子站在后边,一直看着我。从我进门,眼神就没离开过。不过我从头到尾都没看他一眼,陌生人嘛,理他干嘛,爱谁谁。”
“我听到躺在病床上的那个人在叫我,是小名,哇塞,已经很久没有人叫我小名了,我妈都很少叫了,好遥远的名字啊,也难为他一直记着。”
“他说很高兴我能过来。他带着氧气罩,吭吭唧唧地说半天,可到最后我也没听明白他在说啥,后来还是他儿子给翻译的。我心说:你还是少说点话吧,讲一句话,费半天劲。”
“可是吧……我看着他躺在病床上,浑身被插满了管子,心里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感觉。”
“我不知道在这个世上跟他还有什么别的联系。可能唯一的联系,也就是中间有个陌生的爹吧。不过我打小就没爸,那天突然被告知爷爷快要去世了,想让我过来一趟,最后看我一眼,我真懵逼了,爷爷?什么鬼?!”
“不过,最后我还是决定过来看他,这个从未见过面的爷爷。只是最后我要走的时候,听见他儿子对我说:爸爸送你去车站吧……”
敲到这里,女孩定在电脑前,盯着对话框没动。
对面那人可能一直有事,从开始到现在,连一个“太阳”也没有发过来。姑娘憋不住了,她被对面的冷漠刺激,揉了揉眼睛,敲完最后一段话,起身走开。
“这是我从进病房后第一次看他,也是我这十几年第一次看见他。想拒绝,又不拒绝,结果看到他老婆和孩子过来,我想想还是算了吧。”
初引看着没关的电脑,又抬头找姑娘离开的背景,顿时有种偷窥了别人隐私的羞愧。
她拒绝向别人透露自己的住址,却没有拒绝自己窥视别人隐私的欲望,她觉得自己有些讨厌。
初引准备起身去寻,却见电脑那头一直在忙碌的人,终于有了回应。相比上次只发了一个表情,这次难得有些怜悯的态度,不过嘴巴是真的毒。
“又来了又来了,最见不惯你这个死德行。一周前说不去的人是你,结果昨天连夜买票,跑过去的还是你,主要还他妈是个站票。然后吧,去也去了,见也见了,结果哭哭唧唧的人,又他妈是你。站了一晚上,屁股长脑袋上了吧!是奶茶不好喝,还是电视剧不好看,有那闲工夫哭天抹泪的,还不如自己滚去多吃两口饭,神经病!”
那人有点好笑。
满嘴跑火车的架势,愣是把姑娘贬得一文不值。不过那头可能也感觉自己说话重了点,停了一会,又发过来一段:
“你爸对不起你妈跟你,又不是你爸他老爹对不起你俩,你是去看你那个什么爷爷的,扯他干什么。见了该见的人,圆人老头儿一个梦就行了。另外,你小时候,老头儿还寄过东西给你,你这次就拎一兜子水果,也好意思说是过去探病!超级严重鄙视你!!!”
对方发完,又接着施舍一句:“完事了赶紧回,整天磨磨唧唧的,回去你妈该发现了。”
对话框里的骂战终于停了,姑娘还是没回来。初引还是决定去看看。走到车厢交界处,她看见那个姑娘一个人对着窗,正在偷偷抹眼泪。
“心情不好,一个人抹眼泪,可能心情会更糟。”
女孩跟开始嘻嘻哈哈的样子截然相反,此刻低着头满面泪痕。
“很抱歉,我看见你发的消息了。”
姑娘听到初引的话,转头看她。看了一会,才回道:“没事。”
初引陪着姑娘两人站在窗前,待她恢复后才往回走。
回到座位,姑娘发现对方发过来的消息。她认真地看过去,最后“噗嗤”一声笑出来。然后初引就看见姑娘的手指又开始在键盘上跳跃。
“一兜子?你知道那兜水果多贵嘛!!!回去不是站票了哈哈哈哈哈。你是不知道我这次出来,正好赶上大迁徙,差点没把我挤死。不过我感觉我妈好像知道我来,因为包里突然多了500块钱。哎呦,早知道我就跟她直接说了,搞得我还专门背个电脑出来,装样子说去朋友家。”
姑娘恢复常态,她感觉初引正在看她,扭头解释道:“是我发小。”
说完她又转回去,敲了最后一段话,“哎呀,每次心情不美丽的时候,只要一跟你说话,就立马就变好,嗖嗖地。好爱你呦,mua~~~~”
女生敲完,也不等对方回信息,就直接关了电脑。要准备下车了。
“姐姐,谢谢你。”
姑娘说完,扭身将电脑装进背包里。放在桌子上的手机屏幕发着亮光,是一个聊天界面,对方备注:J。
那对话内容初引看过,文字不变,标点不变,语气也不变。唯一不一样的地方就是两边对话框的颜色变了。
原来她是Z。
原来她也是J。
姑娘整理完背包,回头就看见初引将刚刚那串吊穗递给自己,“可能它与你有缘,就送给你吧。当做我们初次见面的见面礼。”
初引出站后看见父母,又想起刚送出去的吊穗,笑着向他们招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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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引啊,妈妈给你求了一颗佛珠,保佑你以后平安顺遂,喜乐常在。”
第10章 觅寻
“窈一,可否寻到你要见的人?”
塌上的女子睁开眼,周围的事物一切未变,还是她上次离开时的样子。这是窈一第七次躺在这里。
窈一的手指费力动了下,声音嘶哑,“寻到了。”
床尾身影微动,叹了口气,无奈道“既如此,那便结愿吧。”
窈一没说话。
一成不变的问话,从未改变的回答。
“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我知道。”窈一恢复很快,准备离开。出门之时,她回头看那斗篷,神色不变地说:“但是我还是没有找到。”
窈一是只猫,幻了人形来寻她要见的人,来找她要的物。她每一次闭眼,都是一次生命的结束。每一次睁眼,也是一次生命的开始。
之前七次,有六次是为成全自己,顺亡、喜毙、焚身、伤意、失寡、忧逝。只有第七次不同,她是为救一尾鱼而死。其实仔细想想,那也还是成全了她自己。
溺愿。
现在是她的第八次,也是最后一次。
路上风大,窈一丝发翻飞凌乱,遮住了视线。
这次她不知道要往哪儿去,没有终点的乱寻。窈一越往前走,天越冷,寒风刺得她不停发颤。
梅树上的积雪不断抖落,接成雪帘,挡住窈一的去路,她停在原地。
“来者何人?”
“窈一。”
周围的风变大了,围织的雪帘也变得愈发厚重。
雪帘将窈一圈在中间,窈一无处可去。她看向面前突然出现的人。
“这次他不是鱼了,你又何必在找。”来人乌发白衣,眉间单点一朱红,他欲言又止地对窈一说道。
窈一回得坚决:“是他即可,与形无关。”
话毕,二人四周的白围瞬间消失。
白衣人再一次叹气,无奈道:“他在南孜,那便去吧。”那人似有不忍,又提醒道:“只剩这一次机会,可悔?”
“无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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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孜是个边郡小族,地处偏僻,常年苦寒。族内的人不愿意出去,外面的人也不愿意过来,长年累月无人探访,也无人问津。
所以这更像是个与世隔绝的荒岛,无进无出。
在去南孜的路上,窈一召了一只鹿与她同去。她坐在鹿背上,想起玄氿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
“鱼鳞给你,晶泡也给你。别再来了,不想你苦……”
怎么能不来呢?
窈一想起玄氿褪鳞吐泡时痛不欲生的样子,她的心也一并跟着绞痛。
窈一曾经以为回到魂海,就能救活他。她不要鳞片,也不要晶泡,她只要玄氿。只可惜,窈一最终葬溺在魂海,她的玄氿也没能如愿回来。
窈一应诺要寻他七次,她想着他,在心里默念:“玄氿,等我。”
越靠近南孜,那鹿走得越艰辛。窈一牵着它,一深一浅地踏在雪地里。她甩了甩额上的水,不知是泌出来的汗,还是化了汁的雪,只是黏在脸上,有些累赘。
快到了。
窈一带着鹿,一同进入南孜境内。因是沉夜,周围不少商铺都已打烊,只有零星几家还点着昏灯,映着店内残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