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番外(42)
“或许,是因为在当初决定找回这段记忆时,我就想到了这种后果的可能性吧……钱医生,我说过的,我并不是一时冲动。”高嘉木说完却低头,十指轻点着,眉心微微蹙起了。
钱医生当然不会错过他的小动作,便问:“但还是有意外,对么?”
高嘉木抬起头,眼下带着淡淡的青色,眉宇间几分疲倦:“应该很容易理解吧?……他在旁边,我有点没办法面对我女朋友。”
钱医生沉默几秒:“高先生,其实你并不需要愧疚。或许你认为他是因你而死,但实际上,你才是因为他遭受了这场无妄之灾。”
高嘉木微怔,想起那晚梁明莎的话,不禁皱眉:“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哥让你这么说的?”
钱文清眉梢微挑,轻笑道:“原来在高先生心目中我是那样的人吗?”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什么都要向我哥他们汇报。”
“哎哟,天大的冤枉,家属有知情权,但涉及隐私部分,我绝对从未透露——”钱医生肃容,“你这是在质疑我的职业道德。”
高嘉木沉默几秒:“抱歉,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就算你真的说了我也不介意,他们担心我,必然是想知道我的情况的。”
钱医生轻咳一声,忽然有点语塞,又将话题转回去:“刚才我所说的,并不是为了安抚你而杜撰的,而是当年那些歹徒亲口供认的。他们的心理有点问题,都是反社会人格,绑架你之前就已经抱了死志,所以根本不是为了钱。”
高嘉木想起那个光头的话,不禁有些怔忡。
“他们原本是想绑架警察,挑战一下人民警察的权威,你当时从Y国回来,正好就赶上,被他们认错了,之后他们只好将错就错——你要是不信,可以去找当年办案的警察,受害人有知情权,他会告诉你的。”
一阵阒静。
客厅里的钟摆片刻不停地往前走着,发出有节奏的清脆声响。
“……还是算了,”高嘉木捏了捏眉心,“确定了又怎样?没有意义……这因果就是错的,不能说我因他而遭受那一切,也不能说他的死是我的错,要怪也该怪那些始作俑者……只是,当时他就倒在我的面前……穿着我那件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衬衫……我活下来了,他却永远地走了……钱医生你应该很清楚吧,有的事情,是没有办法简单地用对错概括的。阿荫她……这段时间应该也很煎熬吧,只是掩饰得好而已。”
“就像那晚,她极力保持平静,但其实手是有点抖的。她第一次看到我……那样,应该是被吓得不轻。可是为了照顾我的心情,她一直在很辛苦地撑着,还鼓励我不要怕……我答应了她,但其实还是怕的……我很怕,万一哪天我没控制住,会伤害到她。”
高嘉木垂眸,抬手握住桌上的玻璃杯,杯中茶水晃了晃,细长的茶叶浮沉着,缓慢下坠。
“钱医生,我在想,我是不是该去疗养院呆一段时间。”
钱文清一愣,他知道高嘉木有多讨厌那些地方,不然也不会每次都来家里找他。不过他现在的情况的确是有点严重了,仅靠心理疏导和简单的药物维持,大概是不够的……
“如果你愿意的话,去疗养院效果当然会好些。”他说。
高嘉木思索着什么,淡淡嗯一声:“我知道了。”
离开
蓉城音乐学院,女生宿舍楼灯火通明。
梁明莎抱着膝盖坐在椅子上,面前摊开一本《基本音乐理论》,依旧停留在一个小时前那页。她烦躁地合上顺手扔一边,看了眼陈小婕。
“小婕你说,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会和一个害死你的人在一起吗?”
“啊?”陈小婕转过头看她,脸上写满茫然。
“……算了,没什么。”
“不带讲一半的,”陈小婕抱着薯片凑到梁明莎身边,拿手肘怼怼她,“你这是看什么狗血剧了啊?来,探讨探讨,我贼感兴趣。”
梁明莎:“……”
她真是疯了才想跟陈小婕谈心。
暗自叹了口气,梁明莎往椅背一靠,双目无神地朝着天花板,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舒服。
她为哥哥感到不值,白白为他人作了嫁裳,而那两人竟也心安理得——呸,不要脸!
再想起自己竟然还想过要撮合他们,就更加恶心了。
成荫什么都知道,她明明什么都知道……当她小心翼翼地告诉她,自己遇到一个和哥哥很像的人时,她一定觉得她傻透了吧。
“哎呀莎莎你怎么哭了?到底怎么回事嘛,你可别吓我。”
陈小婕手忙脚乱地去扯纸巾,梁明莎红着眼抓住她的手,轻轻吸了口气,“没事,我就是……一想起那个男主,就很难过。”
“啊?”陈小婕傻了眼,一个巨大的感叹号砸下来——莎莎果然就是那种表面上看着理智,其实暗戳戳看少女漫还哭得不能自已的人吧?
陈小婕顿时觉得她可爱极了,拍拍她的背,道:“有些太太就是坏心眼,专门虐男主,虐得读者心肝颤。以前我跟你一样,现在就学乖了,只挑小甜文看……要不,我给你推荐推荐?”
梁明莎看着陈小婕清澈明亮的眼眸,忽然觉得好羡慕,这样的天真简单,她已经很久不曾有过,也再不会有了。有些人的笑是真的快乐,有些人却只是为了麻木痛苦而已。
梁明莎依旧没有办法理解成荫,她觉得她是背叛者,却又忍不住要为她找借口,比如……比如她还戴着哥哥送的手链,比如高嘉木那张和哥哥一样的脸,难道她跟他在一起,真的没有哥哥的原因吗?
——不可能吧。
她不禁想,为什么……当初活下来的人,不是哥哥呢?
如果哥哥活着,就不会有这些破事了。
这晚注定是一个无眠夜。
数里之外的金海花园,高嘉木没有留宿,成荫通宵赶稿,到天亮才睡。
这一觉睡得极差,迷迷糊糊做了好几个噩梦,一时是阿璟被送去火化的景象,一时又是高嘉木表情木讷地站在镜子前,拿着刀片,鲜血淋漓的模样……醒来心脏跳得极快,冥冥中有种不太好的预感,直到拨通电话听到高嘉木的声音,才定下心去。
成荫放心不下,找了个借口,要搬去与高嘉木同住。高嘉木大概是明白她的心思的,虽有些欲言又止,最后到底是遂了她的意。
高嘉木住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独层独户,三百多平的屋子里家具却不多,一应是冷色调,墙上挂着几张写实主义风格的照片,沙发是皮质的,很软,旁边放着盏龙形的台灯。
暗房由原来的客卧改成,有五十余平,干湿分区,所有设备工具分门别类安置得整整齐齐,De Vere放大机、安全灯、冲洗罐、成堆的ilford相纸、显影液……
成荫大学时期玩过一阵摄影,对这些器材并不陌生,但也仅限于认识,可以纸上谈一谈兵。
高嘉木倒是耐心教她,从冲洗胶片,到定影、清洗、晾干,每一步都详细讲解,亲自示范。
在浪费无数张相纸后,成荫总算是学得像点样了。唯一可惜的是,曝光控制得不好,导致冲出来的照片总是差那么点意思。不过她很看得开,人各有所长,比画画高嘉木也不见得比她好。
在她这么自我安慰的时候,高嘉木夹着一张相纸放上晾干架,回头看她,轻笑着说:“你本来就很厉害啊。那天我在网上看到说手冢治虫对你的评价很高……那是位德高望重的前辈对吧?”
成荫沉默几秒:“他被后世誉为漫画之神。”
高嘉木说:“你看吧。”
成荫说:“你不奇怪么,我说后世。”
“嗯?”高嘉木好像有点反应过来。
“因为他去世的时候我还没出生。”
“……”
片刻静默后,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起来。高嘉木放下镊子洗了手,走到成荫旁边。成荫侧过头看他一眼,笑问:“高老师来指导一下吗?”
高嘉木握住她的手,唇角微敛:“阿荫,我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成荫怔了下,仰头看到他俊秀脸庞,在沉沉暗红的灯光下,大半看不真切。她忽然有些头晕,怔愣着听他讲完,捏了捏眉心:“你已经决定了,是吗?”
高嘉木垂眸,沉默着,眼眶微微泛红。他没有告诉成荫幻视的事,没有告诉她,这段时间他和她独处的时候,他看到陆明璟的次数越来越多了。就像现在,那人安静地站在角落,目光直直地望着他,不带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