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木成荫+番外(43)
他终于有点后悔了,或许,他还是高估了自己。
成荫低头,看着高嘉木无意识握紧的手,明白了他的难受。
“好,我答应你。”她抬手搂住高嘉木的背,轻轻拍了拍,“只是暂时地分开一阵儿嘛,又没什么,你不想我去看你,我就不去了。”
拿脚趾头想也能明白为什么,精神类药物的副作用太大,他不想她看见他脆弱狼狈的样子,那她就不看好了。
数秒静默,成荫垂眸,又道,“手机联系总可以吧?至少,三五不时的,让我听一听你的声音。”
“当然……”高嘉木收紧手臂,用力将她抱住,“阿荫……谢谢你。”成荫感觉肩头有点湿,温热的温度,却烫得她微微颤了颤。
成荫轻轻吸了口气,闭上眼,喃喃道,“没事的,没事。”
也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说服自己。
高嘉木走那天,和八月中每一个明亮燥热的日子并没什么不同。夏日里天亮得早,淡金色的光线穿过窗帘缝隙,空气中悬浮着微小的尘埃。
成荫一夜未睡,听到高嘉木起床的声音,并没有睁眼。而高嘉木也没有喊醒她,或许他起得这样早,本就是不想她送他的。
这个发现让成荫有点难受,一颗心像被浸到了水底,又酸又胀。她不动声色着,直到他非常温柔地亲了亲她的眼睛,小声说:“阿荫,我好爱你。”
——险些就绷不住了。
成荫听到衣料摩挲的窸疏声,清淡的木香飘过,拖鞋踩在地毯上,发出轻而沉闷的声响,房门被轻轻打开,又关上了。伴随着轻轻一声“咚”,纤瘦的身体轻微发着颤。
成荫不由自主地抱紧了自己,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声响,忽然被一种莫名的恐惧攫住了。她想起了阿璟的一去不返,想起了外婆强忍痛苦的脸,想起那个寒冷的冬夜,浴缸里冰凉的血水……
她扯扯领口,感觉有点透不过气。
鼻间飘过煎鸡蛋的香味,成荫微怔,意识到高嘉木在做什么,脑子里那根紧绷的弦便“嘣”一声断掉了。
她顾不得再多想什么,身体已经先一步动作,出了卧室,正好高嘉木端着早餐走出厨房。
“醒啦,你先去洗漱,粥马上就好。”
成荫好似傻了,站在门口动也不动,两行泪便簌簌流下,倒是吓了高嘉木一跳。他放下早餐,大步走到成荫面前。
“怎么了?阿荫你……”
成荫蓦地抓住高嘉木的衣袖,紧紧地,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他,眼白布满熬夜过头的血丝。
“你会回来的,对吗?”她的声音不太稳,带着急于得到肯定的迫切。
高嘉木仿佛能体会她的不安,掌心覆上她冰凉的手背,认真地回答:“会的。阿荫,只要你还要我,我就一定来找你……我会尽量每天跟你通电话。”
“你知道的,对于你,我一向说到做到。”
初遇
说到做到,这种类似立flag的话,让人多少生出些不安。
好在高嘉木守信,说好每天一通的电话,自他离开的那日起,就从未间断过。
成荫的心情渐渐平复,每天都期待傍晚来临,专属手机铃声响起。通常六点半的电话,四五点钟就已经无法专注,偶尔哪天晚一点,便忍不住要胡思乱想,坐立不安。
成荫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这样下去,不等高嘉木回来,或许她自己要先病了。
犹豫再三,还是去找了心理医生咨询。填了一堆测查表后,心理医生说她患有轻微的焦虑症,没开药,建议她多参加室外活动,多运动。
成荫报了瑜伽班,固定频率隔天去。坚持一阵,渐渐便养成了习惯。到九月下旬,已经可以独立完成一些复杂的动作,睡眠和心态也有了些许改善。
阿璟忌日这天,成荫犹豫着,还是给莎莎打了个电话,可惜刚响一声就被挂断。她苦笑着,没有再拨过去,上花店买了雏菊,便驱车前往邻市。
秋高气爽,惠风和畅,碧蓝如洗的天空中游走着缕缕白云,难得一个好天气。
走进陵园的大门,风仿佛被关在了门外,空气腐朽沉重,时间凝滞变慢。
成荫抱着雏菊拾级而上,远远看到墓前已经站了人,不由脚步一顿。梁明莎似有所感地回头,看到她,又没什么表情地转过去。
成荫心下微凉,苦笑着,抬步朝她走去。
高跟鞋踩在石板上,清脆声响,在这方空旷之地格外明晰。
成荫在陆明璟的墓前停下,垂眼,碑前已经摆上他生前最爱的糕点,黑白照片上,男人俊秀的眉眼表情没有变化,一如昨年笑望向她。
“我还以为你不来了。”梁明莎的声音带着怨气。
成荫屈身放下雏菊,没有回应。梁明莎的目光追着她,刀子一样,像要挖出她的心来看看,怎么能如此平静,如此无情。
尚未涉世的小孩又怎么知道,成人的纠结总是藏于无数个失眠的漫漫长夜,无法诉诸于口。
怎么可能真的若无其事呢?
只不过硬抓着不放毫无意义,都是无辜受罪的人,何苦还要彼此折磨?她的大喜大悲死于几年前的那个冬夜,余生只想平淡蹉跎,放过自己。
“有时候我真的很想怪你。”梁明莎又说。
成荫唇角微敛。
“可是我发现我没有资格……”梁明莎丧气地垂下头,自嘲笑笑,“谁让我拿人手短,吃人嘴软……我连怪你的资格都没有。”
“其实想一想,你已经做得够好了。换个人,谁还会管男朋友的妹妹。”
风乍起,拂过颊侧,酸涩的滋味不能留在眼里,便让那灰白的大理石颜色更深。梁明莎别开脸,不想被她看见。
“莎莎我……对不起。”
成荫轻轻吸了口气,抬手,想摸摸梁明莎的脑袋,却被她躲开,落空的手僵了几秒,又缓缓收回。
“这些年你给的钱我都记了账的,等我毕业赚钱就还你。”
“不用的,我——”
“我不再想欠你的了。”梁明莎打断她。
成荫顿时有些无措,她向来不擅长讲话,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一时沉默,梁明莎看到她失落的表情,心里生出些后悔,转过头,正好对上哥哥的照片。墓碑上的男人依旧微笑着,可梁明莎总觉得,他是不赞同她的。
或许她不该讲这些话,至少不该在这里。
随着时间流逝,仿佛这里空气也渐渐变得稀薄,梁明莎感觉有点喘不过气,胸口像压了块不断下沉的大石般,简直闷得慌。
她没办法再呆在这里,匆匆离去。
成荫又站了会儿,看着墓碑上微笑的黑白照片,什么话也说不出。她在萧瑟的秋风中收拢外套,与他道别。
夕阳将影子拉长,隐约有脚步声追随。成荫若有所感,回头便见叶老板踩着橙色的石阶往下走来。他穿着黑色的T恤,肩宽腿长,眉目疏朗,板寸干净利落。
成荫难掩惊讶,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里。
“来看看朋友。”叶骁说。
“我认识吗?”
“认识的。”
成荫诧异抬头,见叶骁神色,突然就明白了他说的朋友是指谁。
事实上,比起成荫,叶骁认识陆明璟还要更久些。
两人一起往外走。
“刚才怎么没见着你?”
“没好打扰你。”
他说的是“你”,看来是在莎莎走后来的。
接下去一路无言,只余下清脆的脚步声,伴着偶有的倦鸟虫鸣,倒也不觉尴尬。快到大门时,叶骁突然没头没尾地说了句:“其实我每年都来。”
“啊?”偏巧有车鸣笛经过,成荫没太听清。
“……没事。”叶骁自嘲地弯弯唇角,现在说这些,已经没什么意义了。
以前他总觉得时机不对,要多给她一点时间,可其实哪有什么对的时机呢?等得久了,又会有新的人与她同行。
习惯了远远看着,大概也只能远远看着了。
从盛夏到深冬,这近半年的时间里,成荫再没见过高嘉木。
音频通话从刚开始的每天一次,变成了两三天一次,再到每周一次。所幸聊天不曾间断,高嘉木会跟她讲自己的状况,讲身边发生的趣事,听上去他过得挺好,恢复得也不错,这让成荫感到欣慰。
小年这天,成荫收到一通国际电话。索兴操着不甚流利的中文,告诉她钱包找到了,高嘉木的手机没人接听,他只好来找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