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75)

阿三和方羽的脸渐渐地变得模糊了，我好像看到了很多人，有爸妈，有小妍，还有菊子姐，小六，最让我高兴的是，我看到了田然，他朝我腼腆的笑了笑，就像我们第一天见面时那样，我情不自禁的朝他伸出了手……

我感到身体里传来一阵巨大的疼痛，它传遍了我的全身，让我禁不住战栗起来，我的喉咙在动，却发不出声音了。

是哪个没有常识的家伙说过，从四楼跳下去不会死，从我的亲身经历来看，这句话一点也不可信。

我感觉自己离死亡越来越近了，即使死过一次，还是会感到恐惧，恐惧到全身都会发抖，所以，任何想尝试的人，我必须告诉他，死亡的演习完全没有必要。

天空正在下垂，我眼前的世界变得越来越暗。

一切，一切都结束了，我知道。可是，我一点也不会后悔，至少，这次，我是身不由己的死去。

第66章 重合

1.田然的独白

那是四月的一天，天气特别的好，阳光落在人身上刚刚好，既不刺眼也不炎热，我们一起走过学校后面那片山坡，她突然在那片盛开着白色花朵的车轴草地里停下来，扭头问我。

“田然，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啊？”

她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和弯弯的酒窝，那时，风正好吹过拂起了她脸庞的长发，我突然间就走神了。

“田然？”

“嗯？”我猛然回过神，感到有些不好意思，“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学校里有那么多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可爱的女生，你为什么会喜欢我？跟她们比起来，我可是没有那些优点啊！”

这个问题却一下子就把我难倒了，我可以准确无误的求出椭圆的弦长，也可以计算出任何概率的问题，出等差数列求和对我来说也是轻而易举，可是，这个问题可没有公式能用来计算啊。而且，我也从来没有仔细思考过为什么啊。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道，心里不禁有些忐忑。

我满心以为她一定生气了，因为，我竟然说不出喜欢她的理由，而女孩子们向来就在乎这些，这难免有些说不过去。

可是，出乎我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有生气，她转身闪到我面前，把手背到背后，煞有介事的说：“田然，你这样子很难讨女生欢喜诶。”她调皮的冲我一笑，又跳到了我的身旁。“不过，我却就喜欢你诚实的样子。”

“田然，那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她仰着头，认真的看着我。

“为什么？”我脱口而出，虽然我说出喜欢她的理由，可是，我却很想知道她喜欢我的理由。

“因为，你是我见过的最最最温柔的人。”她说完，就笑着跑开了。

她离我越来越远，我不禁伸出手去抓她，可是，她的身影却越来越虚幻，最后，渐渐消失了。

我猛然惊醒，从床上坐了起来，伸手拿起床头柜上的闹钟看了一眼，指针指向凌晨四点钟，时间还早，睡眠于我而言不再是一种享受，而像是一种漫长无尽的煎熬，在独处而又无比清醒的时间里，我总是感到一阵毫无来由的孤独，于是就会情不自禁的想起她。

她离开已经有一个星期了，只要想到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不会陪在我身边了，一阵排山倒海似的难受就向我压来，我感觉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

过去，我知道她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我从来没有想到，她对我竟然会这么重要。

过去她问过我的那个问题，现在，我可以完完整整明明白白的回答她了。

她总说自己很老，有那么多比她年轻比她漂亮比她可爱的人，真是个傻瓜。有时候，我觉得我好像很久以前就认识她了，我的脑海里常常会莫名其妙浮现出她十年后，二十年后，很多年后的样子，所以，她以后老了的样子，我也许比她自己还熟悉呢，也怎么会介意啊。

她总说自己普通，可是，她却不知道她身上有那么多别人都没有的优点，她比我们所有人都坦率，比我们所有人都宽容，比我们所有人都顽强，所有这些让她变得那么的不平凡。

有时候，我常常怀疑时空发生了错乱，如果不是的话，那就是我的记忆发生了错乱。

明明我们同班了那么久，可是，我却感觉那天早晨在教室里领早餐的时候，她才第一次走进我的生活。嗯，就是一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那一刻，她是不是也有同样的感觉呢？

否则，她为什么会看着我那么久。

“还有牛奶没拿呢，怎么这么粗心。”她小声像是自言自语的说。

听起来像是责备的一句话，对我而言却格外亲切。

如果喜欢一个人就发生在一瞬间的话，我想，正是那个时候，我开始喜欢她的，只是，后来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忘了为什么了。

如果她还在的话，我这样告诉她，她一定会皱着眉头说我的理由太牵强了。我多么希望有这样的机会，让她来责备我啊！

她给我的印象就是坦诚，坚强，充满能量，我一直以为她就像学校里其他的女孩一样没有什么烦恼，唯独学习会令她感到头疼，直到那次在食堂遇到她以后，我才发现她跟我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

我小心翼翼而又委婉的提出请她吃饭，生怕伤及她的自尊，可是，她却显得一点也不在乎，大大方方的承认自己交不起生活费了。

看到她狼吞虎咽的模样，我突然就感到有些心疼。

不过，她比我想象中的要厉害多了，她跟我们这些温室里的花朵完全不一样，她很独立，也不怕吃苦，她找了奶茶店的兼职挣生活费，虽然很累可她却从不抱怨。

她总说我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可是，我却希望我能把所有的温柔都给她。

去步行街那次，公交车一直在颠簸，她渐渐睡着了不知不觉把靠在了我的肩膀上。那时候，我感觉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人，那个不经意间落到我脸颊上的吻和她安宁的睡颜，让我产生了一个虽然有些幼稚却郑重的念头，我希望能把自己的肩膀给她靠一辈子。

这些话我都没有对她说过，以后，也没有机会再说了。

海洋馆的门票还夹在课本里，下载完还没来得及给她听的五月天的新歌也在MP4里，打算送给她还没有完成的拼图还在抽屉里，这些都没有机会给她了。

这都是真的吗？我常常怀疑自己是否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我宁愿这是一场很长很长的梦，只要醒来以后，依然可以看见她对我露出灿烂的笑容，弯弯的酒窝，额前的碎发。

2.方羽的独白

我时常想，如果那一天，我没有带她去金顺日化品厂，也就不会有后面那场悲剧了。又或者，我一开始没有去奶茶店告诉她厉贝贝被绑架的那件事，接下来的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不论怎样，她的死，我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是我害死了她。

在法律上，我不用承担任何责任，可是，在良心上，我却感到难辞其咎。

每当我为此而感到懊悔不已的时候，我脑海里又浮现出了她离开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发生了的事，就不要后悔，把将来的事做好就够了。”

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做的好不好，多亏了菊子姐报警，我被成功解救出来，我将手里的那些证据都交给了公安机关，他们告诉我警方已经在对厉雄志进行调查了，接下来还有很长的程序要走，虽然最终不一定能定厉雄志的罪，但是，至少让人看到了一线希望不是吗？

我隐约记得除夕夜的晚上，她对我说过一句话，大意是这样：“世界不全是黑暗，也有光亮的地方，那些光亮都来自于人心。”

之前，我对那句话的理解有些偏颇，我以为光亮是来自他人的内心和善意，因为，周围其实一直有人默默地在向我传递那份光亮，现在，我突然理解得更深刻了，光亮不仅来自于他人，也产生于自己的内心。

如今，我的心里也有了一点闪烁的光亮，那是她、菊子姐还有身边的人替我点亮的，为了他们，为了我自己，我会小心翼翼的守护这道光亮，不让它再次被阴暗笼罩。

我颓废了太久，是时候回归正轨，好好规划自己的人生了。我想了很久，决定重新开始画画，这是我和小恒共同的爱好，也是我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