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41)
突然，外面的钟声响了六下，听声音应该是从江边的那座教堂里传来的。
“2009年就要结束了。”我不禁感慨道。
他望了望我，有一瞬间，眼里似乎有心事一闪而过，随后，他举起杯子，说道：“新年快乐！”
“除夕快乐！”我说，把自己的杯子碰过去。
这顿饭虽然不能称之为丰盛，但是，我吃得很饱很满足。
我想，方羽应该也一样，因为，我看到他的盘子也空了，平时，在店里，我可没见过他这样。
他去厨房洗盘子的时候，我在客厅里瞎逛。之前进来的时候，我没有仔细留意，现在却发现这间房子的装修和布置都简单却又别致，一尘不染的白纱窗帘，深色的实木地板，亚麻质地的沙发，镂空的藤椅，绿格子的桌布，异域风情的门帘，一切的搭配都显得那么用心。
这时，墙上的一副风景画突然吸引了我的注意力。那是一副色彩明亮的水彩画，画面被一条小径一分为二，左边占据了画面三分之一的是一片青草地，乍一眼望去，青茏可爱，仔细再看，给人的感觉却有些粗糙，而右边是一片被白色矮栅栏围起来的花圃，成簇成簇的绚丽樱花在枝头争相绽放，还有数不清的粉色花瓣在风中飞舞，树下是一片开着紫色小花的草丛，每一处都细腻生动，虽然左右两边行程鲜明的对比，但是，整幅画却很和谐，画面清新唯美又充满意境。
尽管我对美术一窍不通，但是仅仅就一个外行来看，这幅画真的很美。
“你对画画感兴趣吗？他不知何时从厨房出来了，走到我旁边，随口问道。
“不，要说感兴趣那可是我小学二年级时候的事了，我没学过美术，谈不上兴趣，我就是觉得这幅画很好看。”
他说有说话，鼻子里发出轻哼的笑声。
“笑什么啊？”他的反应总是会令人不快，我不满的问道。
“你说好看。”
“不然说什么？我又不是艺术家，我评价的标准就是好看或者不好看。”
“那我当作是赞扬了。”他说。
“随你。”我盯着那副画，好奇的问道，“这是在哪里啊？”
他扭头望向我。
“这幅画上的地方在哪儿？”
“一座公园，我……小时候常常去。”
“哦。”我突然把头转向他，惊讶的问道，“这是你画的？”
他盯着那幅画很久以后，才犹疑的点点头：“不全是，这是我和小恒一起画的。”
我一时愣住了。
“小恒是我弟弟，两年前去世了。”他说完，转身走到冰箱前，拿出一听啤酒，拉开拉环，喝了起来。
我顿时懊恼不已，我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却牵扯出了令他不愉快的事。
我想说些什么让气氛轻松一点，可一时又想不出什么话题。
“看电视吗？”他靠在沙发上，拾起旁边的遥控器问道。
“好啊。”我连连点点头，别说是电视了，这会儿让我看保健品广告都行。
他调了好几个频道都是黑屏，最后，终于找到一个可以看的频道，上面放的是一部不知名的外国电影，从演员们的对话就可以推断出这是一部漫长又无趣的电影。
“我平时也不看电视的。”他耸了耸肩，意在解释只有一个频道的原因。
“没关系。”我说。
那部电影真的很长很无聊，两个演员吃橘子的场景就演了将近半个小时，我们俩都心不在焉的看着。
我的视线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幅风景画上，它的色彩是那么明媚，风格是那么的细腻，我不禁悄悄观察了一下方羽的手，那算得上是一双好看的手，但是，真的很难想象，那幅画出自他之手。
“你干嘛要放弃画画呢？我觉得你很有天赋。”
“哈哈哈哈……”他望着我，突然大笑起来，令我很是尴尬，他总是这样，毫无情面。
“你刚刚还说只懂好看跟不好看，这会儿怎么还想起天赋来了？”他半带嘲讽的笑着说。
“其实，我也不懂了，但是，画画这种本领不是人人都会的吧，即便一小部分人会的话，他们当中也不是人人都画得好，我想，那极少数画得好的人应该就叫有天赋吧，它只降临在特定的人身上。”我不大自信的说道。
“那样说来，就不公平了。”他沉吟道。
“嗯？”我疑惑地望着他。
“只降临在少数人身上的东西，到底是对多数人不公平还是对少数人不公平？”
我不太懂他的话，勉强说道：“这就跟运气一样，是命中注定的吧。”
他望了我一眼，随即低下头，伤感的说：“为什么要让我独揽好运呢？可以的话，我愿意倒霉一点。”
我困惑的看着他，他指的到底是什么呢？
“这一点也不公平！凭什么有的人要承担好的，有的人却要承受坏的？”他仰着头，并不是对我，而是对某个我们看不见的事物，愤怒的质问道。
他的这番话却令我感触颇深，二十八岁以前，我也常常在心里发出这样的质问。
可是，这类问题是没有答案的。这叫像一个概率事件，总有人抽的好的，总有人抽到坏的，但是，概率学早就告诉过我们了，每个人拿到好签的概率是完全一样的，同理，拿到坏签的概率也一样。
即便现在，我仍然期望能拿到好签，可是，哪怕抽到坏签，我也比以前坦然多了。
“你记不记得概率学里讲过，如果有人抽走了好签，剩下的人抽到好签的概率也是一样的，如果谁先抽到好的，谁抽到坏的，都只是偶然。”
他愕然的望着我，过了好久，也许是接受了我的观点，也许是不想再为此劳神，他的目光逐渐平静下来，望着面前的电视机默不作声。
后来，我再次回过头的时候，发现他已经睡着了。
我看了看时间，关掉电视。
沙发上有一条毯子，我拉过来盖在他身上，然后，我悄悄拿起我的大衣，轻手轻脚的走到门口，回头望了他一眼，小心翼翼的关上了门。
我回到宿舍里，田然恰好打来了电话。
“喂。”
“你在干嘛？”田然的声音听起来有一丝丝兴奋，这时，听筒那边似乎传来烟花爆炸的声音。
“我刚吃完饭，你呢？”
“我吃完了，现在在外面呢，你听！”他似乎把手机拿开了，我听见有孩子们的欢呼声和大人们说话的喧闹声，还有烟花的声音，越来越尖细，最后变成“砰”的一声。
“你在哪啊？”我疑惑的问道。
“在老家，看别人放烟花。”他语气亲切的说，我都能想象到他脸上此时挂着童真未泯灭的笑容。
我也不自觉的笑了。
“你呢？怎么不一起去放？”我笑着问道。
“都是孩子呀，我这么大个人去也不好啊。”
“有什么不好啊？你是怕自己比他们玩得还疯吧？”我故意逗道。
“也许还真像你说的那样呢。”他笑了笑，接着问道，“你在家怎么样？”电话里的杂音变小了，他似乎走到了一处安静的地方。
“挺好啊，吃的饱睡得好。”我幽默的说道。
“什么啊，说得像喂猪一样？”他惊讶的笑道。
“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有点羡慕猪呢，轻轻松松没有烦恼！”
“也不是完全没有烦恼的，猪每天都活在随时可能被宰的恐惧中，你不害怕？”
“这个不用担心，只要不当最胖的那只猪，就不会被宰掉。”我轻松的说道。
“那你倒是比猪聪明不少！”他似乎沉思了一会儿，说道。
“喂，你在骂我啊？”我反应过来，生气的说道。
“没有没有，我是夸你聪明，不是骂你啦。”他求饶道。
“真的没有？”
“当然了。”他郑重的保证道。
我们在电话里都笑了一会儿，又沉默下来。
“还有没有什么要说的，没有我就挂电话啦？”我说。
“等等。”他急忙说道，我听到他呼吸的声音，“我有点儿想你。”
我突然感觉外部世界的声音都静止了，只听得到自己的心再砰砰直跳。
“哦。”我愣了一会儿，答道。
“我好想见你。”
“别傻啦，你不是在老家吗？开学再见吧！”我说。
“嗯，只能这样了。”他惆怅的叹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