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年指间(21)

我回想着那天饭桌上的情形，仿佛是很有以前的事情，我迟疑了一会儿，推开了门。

“妈。”我走进去，还是叫了她一声。

她立刻回过头，望着我，僵硬的脸上挤出一个有些夸张的笑容：“程，你怎么这么久都不回家，爸爸妈妈还有你妹妹，咱们都惦记你惦记得不得了呢？”

“我挺好的，不用惦记。”我面无表情的说。

她愣了一下，尴尬的笑了：“你还在为上次的事怄气呢？你爸爸说的是气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那些事我早忘了。”

“忘了就好，我以前就教育过你，做人要大度，心胸开阔一点。”

她的话令我只想冷笑，可是，我没有笑。

她突然看着我，神色严肃的说：“有件事我要问问你。”

“什么事？”原来刚才那番话，都只是为了铺垫。

“我房间的衣柜最底下那个小柜子你有没有打开过？里面有个小盒子装的一对金手镯，那是你外婆的外婆传下来的，我昨天整理东西的时候，打开一看不见了。”她说完，视线又锁定在了我的身上，目光里充满了怀疑和不确定。

我恨透了这样的目光，从小到大，无论家里丢了什么，她首先怀疑的就是我，总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打骂我一顿，逼我承认。可是，无论我怎么解释，妈妈都不相信，直到有一次，她放在柜子里的两百块钱再次不翼而飞，这次，任她怎么打我骂我，我始终没有承认，她打累了，去房间教小妍辅导作业，翻课本的时候，看到了夹在里面的两百块钱，小妍偷了钱，怕被爸妈发现，一直偷偷夹在书里，没敢用。

回忆起往事，我有种被水漫到嗓子眼的感觉，格外的难受。

前一秒还令我抱有一丝幻想的事，下一秒就变得充满讽刺。

“这就是你来找我的原因吗？”我深吸了一口气，平静的说，“那我明确的告诉你吧，我没有拿！”

“之前一直都好好的在那里，怎么你一回来就不见了呢？况且，这些日子，你用什么在做生活费呢？”她说到这里，目光变得更加有把握。

“我的生活费都是我打工挣来的，至于你说的东西，你为什么不去问问小妍，你养的女儿难道还不知道她的毛病？”我冷笑道。

她睁大了眼睛望着我，愣在那里，仿佛有什么卡在她的喉咙里，让她说不出话来。

这时，上课铃声响了，我从未觉得这样恰如其分过。

“我要去上课了，还有，以后请不要来找我了。”我说完，再也没有看她，头也不回的朝教学楼走去。

第19章 风的启示1

转身的那一刻，我已经泪流满面，心却一边悲哀的自怜自伤一边充满绝望的庆幸，我所谓的“家人”对我再坏再残酷一点吧，那样我就不用为自己找任何原谅他们的理由了，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当一个人的心已经死了的时候，眼里的泪水却还会肆虐。

我来到教学楼前，竟然和方羽不期而遇了，他大概没料到会在那种时候遇到那样狼狈的我，脸上露出令人意料之中的惊讶。

我也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他，连忙转过脸，不让他看到我脸上的泪水。

“有什么可躲的，我都看到了。”他说着，抽出一张面巾纸递了过来。

我迟疑了片刻，接过来擦了擦脸。

“要不是被我遇到，你打算这个样子回教室么？”他打量着我，调侃道。

“我可不会感激你。”我瞥了他一眼，冷冷的说。

他愣了一下，说：“我可没指望你的感激，只是你这副样子怎么去教室，不怕被其他人看到吗？”说完，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

“走，我带你去个地方吧！”他说着，往前带路。

我没有拒绝，跟在他后面，一路上，我们都没有说话。

我们来到学校的综合楼前，那是一座荒废多年的建筑物，从前我路过过无数次，却从未认真观察过它，因为年久失修，外墙早已变得一片斑驳，看上去就像一具巨大的腐朽的躯壳，我的心不知为何感到一阵瑟瑟的颤抖。

“进去吧！”方羽望着前方的台阶说。

由于没有人管理，我们轻而易举的打开了铁门。

“来这里干什么？”上楼的时候，我忍不住问他。

他仿佛没有听到我的问话似的，反而加快了脚下的步子。

我跟着他走着昏暗的台阶上，每一步都觉得胆战心惊，我感觉自己不是在一幢建筑物里面，而是在一座巨大的怪兽的体内，沿着它的骨骼关节攀登，我无法抑制心中的那个荒诞念头，只要稍有不慎，这只怪兽就会被唤醒，而将我们吞噬。

我们走了很久，最后，他终于停下了脚步。知道要上天台的那一刻起，我的心就变得慌乱不安，思绪总是回到28岁那个生日的晚上，我抛下了一切，或者说一切抛弃了我。

“到了！”他说着，猛地推开一扇门，一道刺眼的光亮瞬间倾泻进来。

我望着那道亮光，感觉自己好像经历了一个黑暗地狱又重新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登上天台，感觉恍如隔世，自从28岁生日那天，我将一切结束以后，就再也没有上过天台，我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环顾四周，眼前的世界变得敞亮广阔无比，不仅近处的教学楼宿舍食堂尽收眼底，远处的山丘高速公路和厂房也看得一清二楚。

“原来12层就可以看到这么多景色。”我暂时忘却了烦恼，有些兴奋的说。

方羽看了我一眼，笑着说：“闭上眼睛看看。”

尽管我不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照做了。

我闭上眼睛，只听到风的声音在耳边呼呼直响，感觉到一阵一阵的风刮到我的脸上，刮进了我的脖子，虽然寒冷刺骨，却让人觉得很清爽舒服。

“感觉到什么了吗？”

“是风，四面八方的风。”我说着，情不自禁的扬起了嘴角。

“我以前常常思考人为什么而活的问题，是为了吃饭？为了考试？为了学习？还是为了父母？我想了很久，觉得这些理由都不成立。”他的声音越来越激动，最后又变得痛苦不堪了，“那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呢？就是为了一天天衰老，变得腐朽溃烂吗？”

他的一连串发问令我想起了我二十八岁前的人生，还有那个因为模考失利的男生，我的心变得不再平静，过去，我也总在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周围的一切变得对我们毫无意义，在家人朋友眼里我们变得无足轻重，那么，我们活着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我以为死亡可以带给我答案，可是，从顶楼坠下的时候，我没有得到答案，即便现在，我仍然感到迷惘。

但是，我也并非毫无收获，重新开始的人生，我不再执着于那个答案。

“活着就是活着，不需要什么理由，无论幸福或是痛苦，这都是活着的证明，而不是活着的理由。”我说。

他怔怔的望着我，眼里的神色似乎深受触动。

过了很久，他才缓缓点头，目视前方道：“我很喜欢风吹到脸上的这种感觉，清醒又刺骨，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不会思考自己为什么而活的问题。”

我没有接话，重又闭上眼睛，感受着这刺骨的寒意。他说的没错，当风吹到脸上的时候，人确确实实能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活着，没有为什么。

“这风太让人迷恋了，有时候，我在想人的一生若是一个从天台向下坠落的过程话，感受应该会好很多吧，从头至尾吹个痛快，然后圆满结束。”他自言自语的说。

我吃惊的望着他，他回视了我一眼，继而嘲讽的笑了：“不要以为我会想不开，我可没有那种荒唐的想法。”

“当然了，那可不是什么好想法，死亡也许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但是却要经历无数活着的轮回，与其这样，不如放弃抗争，就这样坦然地的接受活着的事实。”

这次，换作他用诧异的眼神看我了。

下课的铃声再次响起，我巧妙的移开了眼睛，带着重新面临这个世界勇气转过了身，说：“走吧，该回教室了。”

还是和上次一样，我和方羽刻意避开，一前一后进了教室。

我回到座位上，小六转过头，惊讶的望着我：“你一节课都没来上，去哪儿了啊？我跟老师说你肚子不舒服，还好他没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