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木飘香(167)

文翰拍着女儿的肩膀说道:“爸爸想给你一个惊喜,所以才没有告诉你。闺女,这绿茶的味道不错,在哪里买的?”文翰喝了一口茶吧嗒吧嗒嘴儿说道。

静姝说道:“这是我们单位分的福利。市场上好像没有卖的。爸爸,我这足足有两大包。我知道您爱喝绿茶,等您走的时候,我都给你带上。您回去慢慢品尝。”

文翰习惯性地刮了一下女儿的鼻梁说道:“爸爸,喝不了那么多,你还是自己留着吧。不过你们单位还真不错,福利搞得很人性化,不愧是国企。怎么样?闺女,工作还顺利吗?跟爸说说。”文翰顺便把爷俩的谈话终于引向了正题。

从机场回来的路上,木林曾告诉文翰静姝近期的情绪有些不一样。当他在饭店看到女儿的状态时,觉得木林的话似乎过于担心。不过文静姝接下来的“发呆”和“愣神儿”的表现却不得不引起文翰的重视了。在文翰的印象里,无论什么时候,女儿就像一只无忧无虑的小燕子,阳光、乐观、积极。她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给人一种消极、木讷甚至悲观的形象。莫非女儿的心里真的会出现什么问题?因为有了这样的思想准备,文翰才故意把话题引到静姝的工作上来。

听到父亲谈起自己的工作,文静姝站起身给自己也倒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文翰的对面淡淡地说道:“还行吧。”

文翰好像听出了女儿的话里似乎隐含着一种莫名的忧伤。他说道:“闺女,爸爸这次来的目的主要是陪陪你,但同时也想了解一下你对工作单位的看法。‘还行’是什么意思?你不用敷衍我,有什么心里话完全可以跟爸爸讲。爸爸要听的是你的实话。”

文翰发自内心的关心让文静姝突然感到以前那个了解她、支持她、宠爱她的爸爸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身边。她不知不觉地感觉自己拿着茶杯的手好像在冒汗也在不时的抖动着,她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随着颤动了一下。

文翰当然看出了女儿的变化,他心里不由一沉然后紧锁着双眉问道:“静姝,你的手在抖动吗?”其实,静姝也不知道自己这段时间为何会出现这样的情况。特别是别人一提到她的工作时,她的内心就会有一种说不出来的烦躁,然后就出现了手抖的症状。有时她就是想控制都控制不住。

今天,父亲的话终于触碰到她内心真正的痛点,而且在她看来,父亲确实想听一听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所以,一年多的压抑和苦痛以及父亲刚才那种久违的暖心话语所带来的激动心情一起向文静姝袭来,她竟然忍不住哭出了声。

女儿这一连串极不寻常的举动立刻把文翰吓懵了,汗水悄悄地布满了他的额头。静姝也发现了父亲的异样,她赶紧笑着对父亲说道:“爸,您别担心,我真的没事。主要是您来了我特别高兴。我是激动的才会这样。”

文翰更害怕了,他伸出双手把女儿拉到自己的身边焦急地说道:“闺女,你这又哭又笑的到底是怎么了?你可别吓唬爸爸!有什么心里话都跟爸爸讲出来,有什么要求都跟我提,爸爸一定会满足你!”

看着父亲额头上、脸上的汗水还有那焦虑地眼神,静姝突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真得吓到了爸爸。她马上一本正经地对父亲说道:“爸爸,我很正常,我真的没什么毛病!您放心,即使我遇到不顺心的事情,我不会傻到跟自己过不去。”

女儿的话,让文翰多少放松了一些。文静姝抽出一张纸巾给父亲擦擦脸上的汗水。这时她才发现父亲的双鬓已经有了很多的白发,岁月的年轮毫不客气地在父亲的眼角与额头上正式长期驻扎了。父亲终于有了老年的迹象,这也是文静姝作为女儿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自己也到了真正体会父母不易和艰辛的时候了。时光的冷酷和无情让父母很快进入到了情感脆弱期。那么,自己的真实想法是对父亲说还是不说呢?文静姝在给父亲擦完汗水之后也开始犹豫起来。

文翰也是第一次享受到女儿的“孝心”,开心和满足立刻驱散了他心中的阴霾。一定要搞清楚女儿心中的真实想法,绝不能让女儿再受任何委屈似乎变成了他此行唯一目的了。

他对女儿说道:“闺女,把你的心里话全都告诉爸爸,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也要说出来。你记住,不论什么时候,爸爸都是你坚强的后盾!”

看着父亲坚定的眼神中满满的父爱,文静姝终于放下了心中的疑虑。她又恢复了往日的顽皮,开心地对父亲说道:“既然爸爸想听我的心里话,那我可就说了!”女儿终于露出了阳光般的微笑,文翰的心里更加敞亮了。他把茶杯往茶几上使劲儿一撴,故意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好,爸爸一定洗耳恭听。”

静姝也被父亲调皮的神态逗乐了,她好像又回到了久别的家,父女间那种无拘无束、天马行空、赤诚相待的交流氛围当中。

文静姝喝了一口茶郑重其事地说道:“爸爸,如果我想辞职去读研,您会支持我吗?”

文翰万万没想到,女儿竟然毫无迹象地一下子就把谈话的核心推到自己的眼前。此时此刻,面对女儿极其复杂的眼神,那眼神中似乎还隐含着一种戏虐、探寻、期盼或许还夹杂着无望。文翰已经隐隐约约地感到自己好像有点对不起女儿了。他立刻表现出一种面对重大决策时才会有的严肃和凝重。他对女儿说出了四个字:“你说说看。”

文静姝似乎从父亲的表情中看到了一线希望。她终于大胆地向父亲说出了压抑在心中太久的那种如鲠在喉、不吐不快的心理感受。

她说道:“爸爸,我真的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这并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一份厂报就锁住了我毕生的追求和理想,我不甘心啊!”

女儿的话犹如一声惊雷将文翰的脑壳震得嗡嗡作响。他看到了女儿的眼睛里正在闪动着晶莹的泪花。文翰极力控制着自己的情感,看来,他非常有必要认真听一听女儿的倾诉了。

文静姝继续说道:“爸爸,当初我之所以选择读中文,就是因为我喜欢。您不是经常对我说,选择职业的最高境界就是从事她所愿意的工作而且还能从中赚到钱。我的梦想就是当一名大学老师。我喜欢在三尺讲台上面对我的学生发挥我的专长,释放我的激情,用我的学识和感悟和他们一起去体会这个时代前进的脉搏,去感受这个世界无限的美好。爸爸,我一直以为您都是支持理解我的。从您支持我选报我喜欢的大学和专业,我就觉得咱们父女之间的代沟很浅很浅甚至根本就不存在。但是您却在我继续追求梦想和是否就业的关键问题上选择站在我妈妈的立场上。爸爸,说句心里话,那时我感觉好像都不认识您了。

您知道吗?在我的心里,您一直都是以我的偶像。您的意志和您所经历的一切已经成为我追求梦想的强大动力。您在那样的艰苦年代都能够通过自己的不谢努力和绝不放弃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更何况我出生在一个博闻多识,思想积极向上的知识分子家庭,成长于这样一个开放变革,充满无限机遇和挑战的发展时代。我理解妈妈的爱女心切,但是您作为咱们国家改革开放和现代化建设的亲历者和见证人,而且还是新闻战线上的一位老兵竟然和我妈妈一样,以爱我的名义绑架了我的理想,束缚了我的人生。爸爸,我真不敢相信,以您的思想和阅历,这不是您应该做出的举动啊。您这么做和那些平凡的父母还有区别吗?”

文静姝继续说道:“刚才吃饭的时候,您说我胖了。是的,我的确胖了,整天重复地做着一成不变毫无生机的事情,我已经没有了任何的激情和希望,大概也只有美食和美味还能激起我一点点的欲望,我能不胖吗?爸爸,您是知道的。在大学里我是作为学科拔尖人才培养的模式被实验班录取的。我们实验班才20人,除了我在这方天地里以这份小小的厂报为伴,我的大学同学都选择了继续深造。您知道吗?这一段时期,每当有人在我面前提起我的工作时,也包括您,我都特别的自卑。我曾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当然这种念头只是在心头略过而已。您放心,您的女儿任何时候都不可能做出这种愚蠢之举。爸爸,我知道您的做法完全是从爱我的角度出发,您怕我职业不稳定受委屈,怕我冒险受到伤害,您甚至把我放在一个四处都是铜墙铁壁的职业围城中,您和我妈才能放心。可是爸爸,我不仅是您的女儿,我还是一个有着独立思想的成年人,我有我的职业设计和梦想。难道我只有被动地接受父母爱我的义务,却没有主动去实现我追求梦想的权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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