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间烟火+番外(71)
“我看网上说,很多喜剧演员反而会容易生这样的病。”宋清迦说道。
“但我还是自责,这么久的好朋友,却没能发现问题。”
宋清迦宽慰妈妈:“易安踪跟她朝夕相处,翻出来那些药时,也是震惊到不行。我现在才知道,颜阿姨她太善于隐藏了,瞒过了所有人。”
“因为她太骄傲了。她把所有的力气都花在了面对重要之人的时候,踪踪是她坚持下去的唯一支柱。”
在医院的时候,易安踪跟宋清迦聊过自己的母亲。她从小学芭蕾舞出身,在二十四岁成为文工团台柱子之前,没有受到过一点儿挫折,直到她遇到易江和,并且怀上易安踪。
“我妈生产的时候大出血,我们两个都差点没命。后来她便一直身体不好,没法继续做舞蹈演员了。”易安踪描述时,语气很平淡。但宋清迦能察觉到,他每说一句话的尾音,都忍不住发颤。
颜妍这回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最初一直昏迷不醒。易安踪从来就不相信易江和的解释,他仔细搜寻了家里的主卧和颜妍的书房,最后翻出来一堆药品,以及她多年来的信件和日记随笔。
于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自己的母亲是奉子成婚。
就在她得知自己怀孕之前的一个月,她还在计划出国参加巡演,并决定要申请英国的大学,以弥补自己少年时期的遗憾。
而当上天悄无声息地送给她这一份“大礼”后,她关起门来慎重考虑了两个星期,最终仍是调整了自己的角色视野,答应了易江和的求婚。
作为与颜妍相伴长大的挚友,邹如惠在旁见证了全程。
“她是个宁折不弯的人。最大的优点是只要做出了决定,就会变得很果决。你说她后悔放弃舞蹈吗?当然后悔,毕竟这是她人生的第一个理想。但是对于生下踪踪并为他营造一个完美的家庭氛围这件事,她从未后悔过。”邹如惠这样告诉宋清迦。
“那她和易伯伯,一开始是有感情的吗?”宋清迦斟酌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问道。
邹如惠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告诉她:“相互吸引自然是有的,但至少在我看来,还远没有发展到可以结婚的地步。但你也知道,年轻人哪里能看得那么远,而且我现在也有点事后孔明的意思。过去他们的选择余地也不多,加上你易伯伯当时是非常诚恳的。作为一个刚过而立之年的人,他也确实前程远大。”
的确,由果溯因的方法用到复杂混沌的情感关系上,总会出现幸存者偏差。
而从颜妍的日记中也能看到,在这段婚姻的前十年,这个三口之家的感情一直是非常融洽的。
直到有一年的冬天,颜妍去跟前同事们聚餐时,有个曾经关系不错的朋友偷偷告诉她,自己在娱乐场所见到易江和与一个年轻女孩举止亲昵。由于只是空口一句话,难辨真假,而颜妍也知道,即便去质问易江和,得到的答案也当是大同小异的,只能选择信任丈夫,假装无事发生。
但是心里种下的刺,不仅不会被血肉融蚀,反而会像植物一样生根发芽,最后长出一片荆棘丛来。
她发现,自己再不能生出爱的感情来了。
有整整两年的时间,她在日记里反复申明自己全身上下都长着怀疑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翻着白眼寻找一些虚无缥缈的证据,就像一个丑陋的邪典怪物。
但是易安踪看完了颜妍的信件,发现了一个惊人的秘密。
颜妍从进入文工团开始,就是舞团最耀眼的明星,崇拜者无数。她也与一些粉丝长期通信往来,其中有一个笔名叫作“东君”的粉丝,他虽然写信频次很少,却一直坚持用纸笔与她交流了近二十载。
就在颜妍听了同事告密之后的第三年,颜妍怀疑自己转移了情感的依托,爱上了这个文笔绝佳的温柔男子。
她为自己感情的不受控制而感到羞愧,思考良久之后,决定写一封长信与他告别。信中她只字未提自己的钦慕之情,但是“东君”此后连寄了数封信,希望与她当面聊聊。
颜妍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去见他一面,以了结这二十年来不是朋友胜似朋友的陪伴之情。但当她到了约定好的咖啡厅,在那个儒雅温润的男人对面坐下后,她知道自己已经不可救药地深陷了。
可他们终究只是对坐闲聊,喝完了两杯咖啡。告别之时,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这之后又过了半年,颜妍在日记中提到自己频繁心悸,已经开始看心理医生。
在颜妍苏醒后,易安踪向她坦承了擅自阅读她日记和信件的过错。而她只是惨淡地笑了笑,伸手抚了抚他的脸:“当年想过寻死,是妈妈对不起你。”
*
这个暑假对于易安踪来说,是一个惨淡的夏天。
他表面上看起来神色平淡,照顾妈妈的一切事宜做起来都有条不紊。可是宋清迦知道,他还没有哭过,他心里一定还堵着一团郁气。
到了八月的末尾,易安踪突然问她,想不想出去旅游。
“就我们两个人。”他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来,“这是放榜那天,我爸给我的旅行基金,我们把它花光怎么样?”
宋清迦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他实在是需要一个排解发泄的窗口,跑得越远越好。
所以他们去了南方的某座国际都市。
酒店是宋清迦订的,她下了飞机以后才发现自己订错房间,原本她想选双人标间,结果订单页面上明晃晃地显示着大床房。
但些许思虑只是在脑海里一滑就过去了,易安踪推开房间门进去以后,倒也什么都没说。
到了风格完全不同的另一座城市,就好像突然穿越进一个平行空间,短时间内他们都像失忆了一样,绝口不提前两个月发生的事情,就像所有第一次相伴旅行的情侣一样,做尽了各种秀恩爱甜倒牙的事。
晚餐他们吃到了著名的叉烧饭和车仔面,大快朵颐后捂着肚子回到酒店,各自休整,先后冲澡。
宋清迦吹完头发后走出来时,看见易安踪正岔开腿坐在床前,双肘撑在大腿上,将脸埋在手掌中。
她走到他身边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的面颊已滚下了两行热泪。
易安踪抬起头来。她看见他的眼圈也是红红的。
“你想哭就哭吧。”宋清迦握住他被空调风吹得冰凉的手。
易安踪自嘲地笑:“我有什么资格哭呢?脑震荡的是我妈,出轨的是我爸,我没伤没痛的,好端端坐在这里,衣食无忧。”
“不能这么说......”宋清迦眼中也泛起潮湿的雾气。
他叹了口气,说道:“我之前还想弄清楚,到底是我爸推的,还是我妈‘以死相逼’时失足掉下去的,但现在想想,答案不就在我眼前吗?我妈最想自杀的时候,是因为她不能原谅自己,也得不到解脱。”
“既然颜阿姨不愿意说,你也不要再较真了。这是大人之间的恩怨,他们自己都理不清楚,哪来的资格逼迫你做理中客呢?”
易安踪突然直起身子,侧过脸定定地看她:“你知道吗?我见到那个孩子了。”
宋清迦怔住了,她知道他说的是谁。
“是个小女孩,两三岁的样子。我看见那个人牵着她,在马路对面等红绿灯。”
他口中的“那个人”,几个月前还顺便送易安踪去过机场。他当时还客气地叫她骆阿姨。
易安踪继续说着:“你说,我爸会和她结婚吗?我记得小时候,我爸最喜欢你,他老说如果你是她女儿就好了。原来他是真的喜欢女儿。”
宋清迦的眼泪止不住地抖落,她反复地捏着他的手指,却不知该说什么才能安慰到他,只能徒劳地唤道:“踪踪......”
易安踪仿佛是很累了,他逐渐靠过来,最后将头沉沉地倚在了宋清迦的肩窝。他轻声呢喃道:“但最可怜,最应该哭的,是我妈......”
宋清迦轻轻地拍着他的背。
“她要是跟着那个‘东君’离开了就好了,那个人才是真正懂她的。我爸只知道做生意,根本不理解她的追求。而那个人一定会劝她继续跳舞,她可以当编舞老师,也可以教学生。我妈要是跟那个人在一起,一定不会变成这样......”
有温热的眼泪淌出来,落在她的锁骨上,顺着皮肤滚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