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云间烟火+番外(103)
“你要休息一下吗?先喝一点水吧。”
“好。”
“你觉得可以继续说下去吗?”
“可以。那个巷子口,有一个婆婆坐在太阳底下织毛衣。她耳朵不好,我问她,您有没有见到三个男孩子呀。她听了半天,说哦哦,我晓得,那边。然后指了指巷子里。我后来回头想想,其实她根本就没听清我在问什么。”
“然后呢?”
“然后我就走到巷子里去了。那条巷子七弯八拐的,我有点害怕,就想走快一点,结果听到一个声音在后面叫我,小朋友,你在找什么呀?我回头一看,是一个老头。他穿一件黑白相间的校服外套,可能是那所职高的校服吧,袖口还套着两个脏兮兮的灰色袖套。我记得他手上,有好几条那种深色的疤痕......”
“你有回答他吗?”
“我告诉他,我在找三个小男孩,我跟他们走散了。那老头就走过来说,我知道他们去哪了,你跟我来。然后就带着我走到一栋很老旧的楼下面,那栋楼一共有五层,每一层的走廊上都晒着衣服。老头说他们上楼吃饭去了。”
“那你是怎么说的呢?”
“我不相信,因为颜阿姨还在家里等我们呢,怎么可能去这里吃饭。可是老头说另外两个小孩就住这楼上呀,他怕我不信,就描述了他们的身高体型和长相,还说了易安踪穿什么衣服鞋子,都对得上号。我就想,他一定是见过他们,才会说的这么详细。可是我不敢上楼去。”
“后来呢?”
“他就非要带着我上去找他们,我不肯,他就拽着我,用了好大的力气。这个人明明这么瘦,可是他捏着我的胳膊,我都觉得骨头已经被捏碎了。刚走进黑漆漆的楼洞里,他就变了脸,把我推在地上……”
*
宋清迦缓过神来,拖动鼠标,去听录音文件的最后几分钟。
说话的人带着浓重的鼻音,偶尔还会吸几下鼻子,但是语气轻松了很多。
“我那天穿的小皮鞋不太给力,但是好在我很快就跑出去了,也没有造成什么生理上的伤害。哦不对,被摩托车撞到其实也算......”
“再醒来就是在医院了?”
“对,我是被吵醒的。眼睛一睁开,就看见一个小花猫在我的床边哭得稀里哗啦的,真的太闹了。”
“你看到他的那一刻是什么感觉?”
“心安的感觉吧。我当时想,终于找到他了,还以为他真的失踪了呢,当时没意识到我才是失踪的那个。”
“那你想起来这段记忆后,没有考虑告诉家长吗?”
“没有过。一开始只是单纯的害怕,可能是一种自我防卫机制吧,觉得藏起来不说是在保护自己。我大概是在小学快毕业的时候,才真正有勇气重新梳理这段回忆,然后就发现了一个‘华点’:为什么那个老头能说出三个男孩子的特征,因为我们在操场上踢球的时候,他就在边上的垃圾桶里翻塑料瓶。我是有印象的,只是那时我太小了,没有联系到一起去。”
“你后来一直也没有打算告诉他们吗?”
“我要是说了,这件事性质就变了。也许我们的妈妈再也做不成朋友了。更重要的是易安踪会一直背着这个包袱长大,他一定会觉得全都是他的错。他爸妈离婚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了一些不该是他承担的过错买了单,他心里太容易装着事儿,老是跟自己过不去,很难快乐,我不想看到他这样。”
她听完录音,靠在椅背上沉思了半晌。最后轻点鼠标,将录音文件删除。录音笔则摘下来,随手扔在了抽屉里。
晚上聂昕住在她家里,两个人睡一张床。
聂昕还是没忍住又问了一遍:“你真的打算一辈子都不告诉他?我觉得便宜他了,他要是知道,那还不得‘用尽一生将你供养’?”
宋清迦被她逗笑了:“我不是都罚他一辈子做饭给我吃了,将来还要罚他给我养孩子,这不够吗?”
“你这就刻板了吧,养孩子怎么能是罚呢?这不是他该做的吗?”聂昕瞪大眼睛教育她,“他应该承担一切家庭劳动,让你在外面为科研事业而拼搏。这是他上辈子修了天大的福报才换来的机会。”
“是我刻板了,我道歉。那就不生了,混不到教授我就不生孩子!”
“那可不行!Lizzy都三岁半了,你到底还订不订娃娃亲的!”
第72章 番外02:Future Nostalgia
我的中文名字叫骆安宁。
今年生日,我妈非要我回国。
我的生日和我爸就差三天,她的意思是让我回去见见他。
“你马上要满15岁了,你还记得上次和他吃饭是什么时候吗?”电话里我妈的语气透着不容置疑的态度。
好像是在怪我不讲亲情。可是我在英国读寄宿学校这么多年,我这位亲爸也从来没来看过我啊。
就连我妈自己也是一头扎进公司业务,忙到废寝忘食。从我开始过宿舍生活的那一年她开始创业,有好几年她连我的生日都忙忘了,是她助理给我买的蛋糕。有时候,我觉得刘助理才是我实际意义上的妈妈。
我小时候最依赖刘助理。一开始打她电话只是为了让她转达消息给我妈,后来发现很多事情不用告诉我妈,刘助理直接就能给我解决。她逐渐成为了最懂我的人。
比如她会用英文名来称呼我。
我妈每次叫“骆安宁”的时候,我都要反应一下,才知道那是我的名字。因为除了她以外,没有人这么叫我。老师和同学都叫我Anna Luo。
如果刘助理没有结婚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就是她唯一的干女儿了。我妈公司的高层除了刘助理以外没有一个结婚的,我一度以为这是我妈的招聘标准。
在我还不懂事的时候,我时常会发出疑问。为什么不结婚呢?这难道不是人类都要经历的事情吗?好像和吃饭睡觉一样,是一种必需品。
我之所以形成这样的观念,是因为我在国内上幼儿园时,老师总是教我们唱那种宣扬家庭和睦以及孝道传承的儿歌。再加上每次开运动会,总有那种全家人一起参与的游戏和比赛,那时我牵着刘助理的手站在钓玩具鱼的水池边,委屈得直掉眼泪。
后来我去了寄宿学校,校长都是和家长一对一开会。现在更高级了,直接线上跨国对聊。在我毫不知情的时候,我妈就先我一步得知了我的期末考试成绩。
在学校里,只要我不说,谁知道我妈没有结过婚呢?谁知道我爸是中国人还是泰国人?没有人在意的。
后来我就逐渐意识到,结婚什么的真是挺没意思的。我的室友圣诞节回家,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就是妈妈搂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腰来机场接她,然后通知她自己离婚了。
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买熏香。
“以前常用的那种熏香有些腻了,我换了一个新的牌子。你要不要试试看?”
室友对我说:“为什么不试试看呢?Carl送了我一台小跑车,在他家庄园的山路上漂移可太爽了。”
那时候我就想,我妈什么时候也找个这么酷的男朋友就好了。她一直有在跟不同的男士交往,但是从来没有带他们见过“家晚”。这个词是我生造的,一般都说“见家长”,可是我外婆因为我的出生,已经十几年不跟我妈通电话了。我们家就我这个晚辈,所以说是“家晚”。
有时候我会合理怀疑,就直截了当地问我妈:“你是不是对我爸余情未了?你当年是不是以为你们会结婚的?”
我妈很鄙夷地白了我一眼,说道:“我要是有那个心,干嘛瞒着他生下你?”
她从来没有避讳过,在我十二岁时很她就很坦率地告诉我,当时就是撞上了,正好她想要孩子,如果不是易江和的孩子,是王江和或者李江和的,她也一样会选择生下来。
但是我一下就找到了破绽:“你要真的想瞒,我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我的存在,他的家庭也不会破裂。”
我妈听到我这么说,就沉默了。过了很久她才开口:“对,我下辈子没法托生成人了,业障太多。”
她投向佛教的怀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从来都知道她是做错事的人,也知道我的出生原本是个祸害。
可是我这个人本性凉薄,在这个问题上只会浅层次地、象征性地懊悔一下。我又不能决定我出生在谁的肚子里,不管有没有我,他俩都是该还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