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8)
钢铁女状师醒来见到其父母竟崩溃哭泣,林琴南远远看着也不便靠近,只坐在走廊里等了一阵,医生宣布情况稳定后就不声不响离开了。
事情大体如郑越钦所言,夏律师因病情复发休了一场归期未定的长假。
林琴南尚无从得知夏律师多年积攒的案源去向为何。
第二天一早夏律师就打来电话,声音虚弱。
“小林,昨天谢谢你帮忙,我父母都跟我说了。我准备暂时离职了,这段时间你做得很好,这个月的薪资照常,年终奖我私人账上提前划给你。后续的事情人事会找你谈,祝你一切顺利。”
“谢谢夏律师,祝您早日康复。”
前一天夜里林琴南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离开医院之后就径直去了办公室,趁下班后所里没什么人,处理了一下未竟事务,又把办公桌上的东西打包走了一部分,从而避免当众搬箱子走人的尴尬。
上午林琴南去了人事部见陈主任。
“陈主任,夏律师手上的案子都做得差不多了,之前欠下的顾问合同也按照她的意思转给了其他律师,我这边善后好了。”
陈主任五十岁上下,有些秃头,对POLO衫情有独钟,林琴南见过各种不同颜色的POLO衫出现在他身上。且其常年抽烟,说话时嘴里的烟味能传得极远,林琴南常常反射性地屏息,佯装镇定。
“小林啊,夏律师说你很优秀,这几个月效率很高。现在她身体不好,不能继续工作,但几个合伙人讨论之后呢,感觉你还是可以留下来,去其他律师的团队,你看怎么样?”陈主任喝了口茶,透过滑下鼻梁的老花镜审视着她。
“好的,请问我跟哪个律师?”
“怎么?你有意向?”
林琴南大脑飞快运作起来,郑越钦主要是做什么方向来着?
她想起来曾经听过郑越钦让罗音带着三证去……看守所!对,刑事!
“我跟了好多年民事案件了,想熟悉熟悉刑事案件,不知道所里有没有刑事律师缺人手?”
“行,我明白你意思了,我去沟通一下,有结果了就通知你。”
“好的,麻烦主任了。”
“这几天你可以休息休息,夏律师的工作风格我是知道的,这几个月你应该也没歇过吧?”说着自顾自笑了起来。
林琴南陪着笑了笑,并不开心。
她不想休息,她想学习以及赚钱,一刻不落地,但眼下事情并没有想象的顺利。
此后林琴南仍然日日通勤,利用无事可做的时间看完了一直积攒着而没有精力看的最高检、最高法指导性案例和数十篇刑事方向的论文。
大学有个老师告诉她,没机会的时候,就做些对的事,等机会来。
于是她坚持不懈地重拾淡忘的刑法知识并持续叠加。
一周后,夏律师正式离职,同日,几摞陌生的卷宗材料堆在了林琴南桌上。
好巧不巧,这天林琴南没有去上班,纯粹因为想去博物馆逛逛。
并且为了博物馆秩序,进门前她把手机开了静音。
逛完三层正馆,又遇上木乃伊展览,林琴南难得有些兴奋,和讲解的志愿者聊了半天荷鲁斯和阿努比斯,一直到下午才走出展馆,意犹未尽。
掏出手机发现满屏都是未接来电和消息提示。
【你在哪里?】
【有急事需要处理。】
【尽快回电。】
【……?】
【无故缺勤?】
【你不上班的?】
【不是你自己提要到我团队做事的吗?】
【一个小时之内还不过来你可以直接离职了。】
【不接电话,不想干了吗?】
出师不利。
在成为其助理之前,林琴南完全没想到郑越钦是个如此乖张且严苛的工作狂。
并且极爱记仇,人前彬彬有礼,人后丧心病狂,当然这一面也仅对她表露。
☆、6-复苏
【6】
匆匆赶回律所,一路走到座位,周围十分宁静。
林琴南将此视为风暴前的预警。
她细细看了看罗音的桌子,电脑不在,杯子满着。
郑越钦办公室的杯子里有茶,公文包也在柜子上。
于是她端着电脑,蹑手蹑脚地挨个窥探会客室。
透过半身磨砂玻璃,她分辨出罗音常穿的棕色乐福鞋,然后深呼吸,敲了敲门。
“请进。”郑越钦的声音响起。
林琴南低着头,没敢和他对上眼,挑了门边的空座位坐下来,给了罗音一个眼神。
“这位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坐在郑越钦对面,齐耳短发,无框眼镜,格子衬衫,学生模样,语气透着谨慎。
“这位是我的助理,”郑越钦停顿了一下,林琴南感觉到其中的凉意,“林律师。”
“莫女士,您可以继续说。”
她把一缕掉下的头发又仔仔细细地顺到耳后,点点头:“我现在也不在乎别的了,我就想让他付出代价,我的作品……不应该署他的名字,更不该让他凭这个得奖。”
“你手上有证据证明你导师没有参与这个作品的创作吗?”
“我只有手稿和创作手记,至于其他同学……他们不太可能站出来帮我说话。”
罗音在一旁噼噼啪啪地敲着键盘,过于明显地皱了皱眉。
“通信记录呢?”林琴南发现郑越钦露出一个虚伪的体贴表情。
莫女士又摇头:“他很注意这些,重要的事情都是当面谈,想必也很有经验。”
说着讽刺地笑了笑。
基本案情了解下来,立案是足够了,但胜诉的把握并不大。
郑越钦虽说是刑事律师,但也做了不少民事案子。
所里合伙人之间办案的界线比较模糊,几个律师一起挂名办案冲业绩也是常有的事。
这个案子就是所里专管移民的合伙人刘律师和郑越钦合办的。
知识产权案件律所目前做得还不多,高层又有拓宽这方面业务的计划,这次的案件涉及知名高校博导,若能打赢对律所名声将极有裨益。
送走莫女士之后,郑越钦当即布置下任务。
“罗音,立案的材料你这周之内准备好,缺少的证据目录也尽快整理给我。”
“至于你,”郑越钦皱着眉转向林琴南,“你去跟那个导师的学生沟通,把该搜集到的信息都记录下来,越快越好,别让他们知道你是律所的人。”
说完他就自顾自地疯狂敲击手机键盘,不知道在联系什么人,见两人还未起身,又抬起眼摆了摆头,示意她们可以出去了。
林琴南和罗音都感觉到郑越钦的兴奋。
跟医生接到了罕见的病例,老师遇到了天赋异禀的学生,记者撞见了轰动新闻一类情况同样性质。
两人走出来,罗音表情有些微妙:“夏律师情况怎么样了?”
“我也不太清楚,应该稳定了,说是过段时间回来搬东西。”
“那……你跟郑律师,什么关系啊?”
“……老板和下属?”
“那他怎么这么容易就收你进团队了?”她皱眉表示怀疑。
“大概是主任游说的?前两天约谈,我说想跟个主攻刑事的律师。”
“不可能,我进组之前交了好多材料呢,在学校写的论文,毕业之后写的各类文书,他都要过目的。还有之前那几个,最近刚升合伙人的那些律师,当初不管谁推荐,都要通过他各种考核才能跟着他办案子。”
“你嘛……主任就进去坐了十分钟,他就让我把卷宗转给你了。”
“可能……之前他看过我写的材料了?”
两人没再深入探讨这个问题,各自忙碌起来。
林琴南又想起他发过来的那些催命短信,心情很是复杂。
这个情况确实古怪,自己前些日子表现的确不错,但毕竟不是科班出生,办案水平也只是速度快和不出错罢了。
罗音,以及之前跟过郑越钦的那些律师,最差也是N大出来的研究生,他们都遭受了那么多折磨……一相比较,自己进组未免有些容易了。
莫非是走后门成功了?
林琴南摇摇头,决定先放下这个疑问,以劳动回报郑越钦的人情。
至亲的离世带给人的后劲是可怕的。
开始那段时间,林琴南没有眼泪流下来,处理完后事便照常上学。
后来她开始梦到姑姑,梦里姑姑照常开着小破车带她出去吃宵夜,或是走在她边上一起逛街,或是在家里边打扫卫生边唠叨,于是她的泪腺跟失了控似的,彻夜彻夜地嚎啕大哭,哭得没力气了就躺在被窝里抽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