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56)
“你们就这么分了?!”雷悦来参观林琴南新家时,一遍遍反复追问这个问题。
林琴南懒得再强调那个答案,静盯着炉子上翻滚的清水。
“不是挺好的么?你看过桑德拉的书吗?”她提起水壶,往新买的茶具里倒进热水,“你看,这就是我自己的房子,不是别人的,完完全全我自己的。”
雷悦不太懂她的意思,愣愣地接过杯子说:“为什么你要有自己的房子和跟他在一起这件事这么矛盾?”
“哈哈,不是这个意思,”林琴南望向窗外,远远地俯视前方低矮的居民区,那幢她偶然找回的古早建筑像俄罗斯方块一样嵌在方方正正的街道里,“只是我需要一个地方,自己呆着。”
“他太黏你了?你嫌烦了?”雷悦唆了一口茶,“这茶不错。”
“没有啦,他很好,”说着林琴南拿出来一盒新茶推到雷悦手里,淡然一笑,“我是怕他被我黏上。”
“不应该啊,郑律就这么轻易放你走了?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
“我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久违的,这夜林琴南和雷悦又睡在一张床上,雷悦就像个火炉,烘得被窝里热乎乎的。
“雷悦,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喜欢的人把你的……亲人一样的人送上了断头台,你会怎么处理?”
她滑溜溜的大腿贴上来,随口说:“他是为了正义吗?还是为了恶意?”
“我不知道,或许是正义吧。”
“那就大义灭亲。”
“那如果是为了恶意呢?”
“怎么个恶意法?为了夺取金钱?女人?还是地位?”
林琴南想了想,迟疑地答:“好像都不是……”
“那是有什么旧恨?这是权谋剧的套路呢?”
“感觉有点那个意思。”
“如果跟一个阴谋家同床共枕,而你们又不是一类人,那是有点恐怖。”说着,雷悦突然化身女鬼,披散着头发发出嘶哑的低吼扑向林琴南,展开对其肋骨的挠痒攻击。
林琴南立刻翻滚成油锅里的活鱼,二人闹作一团,嘻嘻哈哈地入了梦。
2007年,陈怀沙刚上高三,她的继母有个混混一样的儿子,长得细皮嫩肉、端正挺拔,却是学校里有名的不良少年。其实她挺希望能和他那伙人一起玩,因为她享受被异性簇拥的感觉——其中唯一一个叫周乔司的女生,总是笑盈盈地走在郑越钦旁边,得意得让人讨厌。
此外,她不反感郑越钦还因为,他成绩越差,越不思进取,客观上对她就越有好处。
她迟迟没有机会和郑越钦交流,一方面因为他们不是一个班而且郑越钦住宿,另一方面因为郑越钦对她的那股子敌意让她多少有些畏惧。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反感她,毕竟父亲和继母是在她母亲去世之后重组了家庭,而且听说他父亲早就去世了,这种状况他凭什么不满意呢?反倒是他们这对条件一般的母子突然闯进陈家才值得防备吧?
她憋着这样的疑问,在开学典礼之后终于等到交涉的机会。当时郑越钦那伙人浩浩荡荡地从散会的体育馆走出来,有人抓着篮球,似乎是要去操场。陈怀沙站在必经之路上,拦住郑越钦。他插着口袋,居高临下地望着陈怀沙,不耐烦地问:“有事?”
“你妈在校门外面等,说有东西给你。”
“哦,不去。”他扭头要走,周乔司还挤进他怀里,看得陈怀沙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哎!她最近身体不好,前两天在家里晕倒了。”
郑越钦停下脚步,招呼了前面那些人,然后回身往校门的方向走。
陈怀沙小跑着跟上去。
“你跟着干嘛?”
“我有事想问你。你为什么不回家?”
“我觉得恶心。”他看也不看旁边矮了大半个头的人,自顾自大步走。
陈怀沙愤怒地反问:“你凭什么?我还不乐意你们来我家呢!”
他骤然停下脚步,陈怀沙刹车不及多跨了几米,又退回来,无所畏惧地瞪着他。
“你装什么傻?还想跟我交友呢?”
“什么意思?”
郑越钦冷笑一声,眯着眼饶有兴味地打量她——整整齐齐的校服,高高竖起的马尾,骄纵却意外有些单纯的神态,像个憨态可掬的家养动物。
“我妈是你们家公司对口的承包商,他们认识好多年了,在一起估计……我想想,第一次看见他们牵手是,”他眼睛上挑似在计算,“两年前了吧,你妈去世呢?才一年吧?”
陈怀沙顿时大脑一片空白,急着否认:“不可能!你别说谎!我爸妈感情很好的!”
“你爱信不信,有空在这儿跟我饶舌,不如去查查你妈怎么死的吧。”
郑越钦绕开眼前原地木化的人,嘴角带着笑阔步走远。九月的阳光还是那么刺眼,他抬手到额前投下阴影,眼中的笑意一点点消散。
☆、45-牙口
【45】
“夏律师,不晓得小林律师有没有男朋友?”
夏云锡一愣,把鼻梁上的黑框眼镜摘下来,抬眼望向窗边座位上的林琴南。
电话换到右手,她眨眨眼睛道:“陆先生这是对她有意思?”
那边传来两声轻笑,答说:“可能唐突了,夏律师不方便透露也没有关系。”
“私人问题,您还是问她本人吧。”
撂了电话,林琴南正抱着文件起身,过来敲了敲她办公室的门。
“请进。”
她推门进来,短发微卷,化了点淡妆,穿着黑色西装外套和白色小高领内衬,没有配饰,简单利落。
“夏律师,这是之前那个破产债权确认的材料目录,您看一下有没有什么问题?”
“好,放着吧。”
“嗯,那我先出去了。”
“小林,小陆总可能对你有意,你跟郑现在什么情况?”夏云锡说着喝了口茶。
“我们分手了。”林琴南坦诚地说,背在身后的手无声无息地绞在了一起。
“那就没问题,不过你还是留点心,纨绔子弟游戏人生那一套,你懂的。”
林琴南心中有数,点点头,转身走了出去。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她就收到了陆率的微信。
【林小姐,晚上几个朋友一起吃个便饭,你有空吗?】
【朋友聚会,我不方便参加吧?】
【其实一是有个朋友的妹妹快要高考填志愿,想借吃饭咨询你一些法学的问题。】
林琴南思考着拒绝的借口,还没回复,陆率又发来消息。
【二是听说林律师小时候也在本地生活,我朋友说眼熟你的名字,或许同窗过?】
林琴南手指悬在屏幕键盘前片刻,迟疑了一下,输入肯定回复。
六点,她和夏云锡一起收工下楼,一出院子就看到陆率的超跑停在路边。
夏云锡凑近些,低声对她说:“别喝酒,早点回家,有事联系我。”
林琴南点头道谢,目送夏云锡走去停车场,然后回头。
陆率摇下窗,从车里把副驾驶座车门打开,探头喊道:“林律师好啊,请上车。”
林琴南礼貌性地笑笑,钻进车里,华丽的酒红色内饰和浓郁的香水味让她一落座就感到不适。
大约是感觉到她的拘谨,陆率把窗户都打开,问:“不好意思,香水味是不是太浓了?”
“啊,还行。”
“你放心,就是个简单的饭局,大家聊聊天。”
“陆先生,你说的觉得我名字熟的那位朋友,是在哪个学校读的书?”
“实验小学,是你读的学校吧?”
“对。”
“他说估计你不认识他,你们不是一个班的,但他知道你,你做过升旗手。”
林琴南有些惊讶,缓缓点头。
“巧了么这不是,大家都同龄人,一会儿不用拘谨。”陆率笑着吸吸鼻子,像是伤风。
林琴南本以为会去某个餐厅,但车驶出下班高峰拥挤的车流之后,进入了一处别墅区。
陆率边倒车边解释道:“私房菜,这家很好吃,一天只做一桌。”
林琴南以前跟着郑越钦吃过几回独一桌,便没有再追问,只顺手给夏云锡发了个定位。
园林式建筑,院墙很高,进门的一排文竹旁边有几座假山石作隔断。
他走在前面不忘介绍:“这家的苏帮菜很正宗,这个季节有蚕豆和香椿,到秋天还有螃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