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讨厌1998年冬天(21)
“您好,这是林律师,我的助理。”
“您好。”
“齐总在会议室等您,请跟我上去。”
“好,请。”
林琴南跟在后面,想着那个齐总,觉得有些熟悉。
见到齐总本人时,她震惊了。
就是那位齐喜珍小姐。
她穿着得体的深灰色套装,妆容精致,颈间点缀着挂坠,束在脑后的头发显得人很干练。
而她低垂的眉眼跟新闻里登出的齐松芬的照片一模一样,只是样子比齐松芬更锐利一些。
比起这种后知后觉的相似,齐喜珍和郑越钦笑容满面握手的画面更加惊悚。
是林琴南难以效仿的专业素养。
会议上他们集中谈了谈几项场地租赁和法律顾问合同的情况,听起来在林琴南不知道的时候他们已经洽谈得很成熟了,没多久就签下合同。
林琴南识趣地沉默着,只在需要时送上合同材料。
那边的法务出去复印文件时,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他们三人。
“我爸让你有空过去吃饭,他做东。”
“好的,我改日联系齐董。”
“上次的保姆不满意?”
“我不用保姆,有打扫的人。”他指的是保洁公司。
但齐喜珍却用异样的眼神看了一眼坐在郑越钦边上的林琴南。
“助理挺年轻的。”
林琴南佯装没注意到她的眼神。
“不年轻了。”郑越钦干脆地回答。
林琴南听闻咬咬牙,在心里白了他一眼。
“不如就晚上吃饭吧?来都来了,我等会儿给家里打个电话就行。”
“不了,我们等会儿还有事。”
她也不知道他们还有什么事,脸上浮现出犹疑又心虚的表情。
齐喜珍看在眼里:“没关系的,林律师也一起去好了,普通家宴。”
“她不习惯,下次吧。”郑越钦低头划着手机,不知道在回什么消息。
林琴南正好在打哈欠,听到这微妙的语气,大脑停转之时又对上了齐喜珍更加深刻地打量她的视线。
于是强装淡定地埋头整理那没几张的文件纸,余光瞥见郑越钦刷社交网站的页面,很久没有撞进这么尴尬的场面了。
返程路上,林琴南问郑越钦等会儿还有什么事。
“没事,你把材料归一下档就行。”
这才反应过来,刚才自己似乎是被当成拒绝邀约的借口了。
回到郑越钦家里,正值晚饭时间。
林琴南归完材料,收拾包准备离开,一回头看见郑越钦倚着门框看她。
“你想吃晚饭吗?”
林琴南跟着郑越钦步行到了一家很有风味的岩烧店。
共事这段时间,二人倒是不会因为沉默而尴尬,即便不说什么也都自在。
但这似乎是第一次纯粹为了吃饭而吃饭。
林琴南看着郑越钦熟练地点了几份雪花、肉眼和海鲜。
“你想喝点梅酒吗?”
“好啊。”
等菜时,郑越钦勾着旁边的椅背,挺认真地看着对面的林琴南。
“杨阿姨最近跟你有联系吗?”
林琴南心沉了沉。
“没有。好久没联系了。”
“你不去看看?”
林琴南没说话,低下头盯着翻桌时留下的一颗芝麻。
当悲剧发生时,其他一切似乎变得无关紧要,以往是非琐事在那种场合都能被忽视,但事后却无法再维持这种选择性忽视的状态,令人无所适从。
之前那些事所酿成的情绪被林琴南堆积在不常注意的角落,但就像交缠的高危电线一样,随时可能短路爆发。
郑越钦沉默了一下,又说:“陈怀沙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林琴南的声音凉下来。
“她还对你说什么了吗?关于我?”
郑越钦瞬间反应起很久之前陈怀沙回复的短信。
只回了四个字:“情妇,女表子。”
现时,郑越钦很难把这两个词和林琴南联系起来。
她寡言,专注,工作可靠,与人疏离,经常皱眉,有时显得悲伤。
大概的确经历了很多事情,所以平时有些冷漠,但吃东西的时候像小孩。
林琴南循着郑越钦的沉默捕捉到他的注视。
“没有。我不清楚你们的事情。”
这时上菜的服务生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他站在桌边摆上烤具,熟练地操作起来,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对话暂时打住。
郑越钦明目张胆地观察着林琴南吃东西的样子。
他挺喜欢看她吃东西,即便是盒饭也看起来很好吃。
服务生处在这充满内容的安静中,一边认真吃饭的女士吃得很香,让他想起《天下无贼》片尾刘若英吃烤鸭的样子。
酒足饭饱,林琴南擦了擦嘴,深呼吸,借着酒意打开话匣子——比起一些小心翼翼的善意询问,郑越钦有些距离感的沉默反而让她愿意说话。
“要不我告诉你吧。”
这样开头,郑越钦突然不太想让她说下去,但同时又想听听看。
☆、17-清粥
【17】
林琴南一直觉得章山月对她的感情是从同情开始的。
从酒会回来的那个晚上,室友们都还没回寝室,她蒙在被子里淌了几滴眼泪。
房里没有开灯,鼻息灼烫着人中,几道泪痕很快干涸,天灵盖胀痛着,视线也变得模糊。
她听到室友转钥匙开门的声音,然后是边打电话边进门的室友注意到她的异常,谈话声音静下来。
睡在她下铺的女孩叫欧义茉,内蒙古人,从小吃牛肉,爱运动,个子很高,手臂上攀着恰到好处的肌肉。
“林琴南?你没事吧?没什么不开灯?”她从探头到上铺,刚烫的卷发很有弹力。
“没事,就是好像又发烧了。”林琴南露出半个头,声音有点虚。
“要不带你去挂个水?”欧义茉伸手摸了摸她露出的额头,“还挺烫,这都好几天了,现在估计吃药都没用。”
“没关系,我睡一觉就好了。”
“你看,你白天就发着烧呢,干嘛还往外跑呢?”
林琴南低低地叹了口气,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意识模糊地缩回被子里。
“那你吃饭了吗?”欧义茉边换鞋边问。
“没有。”
“你不是去什么酒会吗?怎么饭都不给吃的吗?”
林琴南鼻子又有些酸,没有回话。
“现在食堂也关门了,要不我给你点个外卖?你想吃点粥吗?”
“没事,不用管我,我也没胃口,睡会儿。”
欧义茉好像还在说话,林琴南只觉睡意混着热痛袭来,不知什么时候就陷入了混沌的梦境。
居然梦到了章山月。
他跟她坐在火车的窗边,外面是黑漆漆的荒野,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
桌子上闷着两碗泡面,一瓶喝了一半的矿泉水,还有几个橘子。
大概因为是通往某个偏远地区的夜班列车,车上没什么人,能听到车轨间光滑的摩擦声和车节碰撞的机械声。
章山月好像在说很严肃的话题,温和的五官中皱起的眉头尤为显眼。
大概是遇到了什么困难,林琴南发自肺腑地表达了对他的支持。
颇有知青下乡路上决定同甘共苦的意志,像在演一段上世纪爱情故事。
剧情却开始急转直下,在某个站台,林琴南觉得眼皮很沉,靠在玻璃上想睡觉。
却感觉到旁边一空,回头只看见章山月走向车门的背影。
挣扎着惊醒过来,眼前的画面却让她分不清真假。
刺眼的白色灯光悬在眼前,右侧有两个医生模样的人,车身在晃动。
“醒了,小姑娘,听得见我说话吗?”其中一个戴口罩的人问着。
林琴南努力张大眼睛对焦,干裂的嘴唇微微张合,吐出几个字。
“听得见……”
下一秒,章山月的脸出现在她视线里。
“没事的,马上到医院了。”他的声音温柔又笃定,林琴南不及反应。
再醒来的时候,天快亮了。
林琴南睡在窗边,天半明半暗,暖色的天光温和地从窗帘的缝隙中钻进来。
病床被粉色的帘子圈起,外面有低语,不知哪里还传来医疗器械滴滴的运作声音。
章山月挽着手臂靠着窗边的沙发打着盹,还穿着昨天的衬衫,解开了两颗扣子,头发有些乱。
林琴南坐起来,大概是挂了一晚上盐水的缘故,此刻极度想上厕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