吻火(20)

“美好的节日当然是用来浪费的，浪费美食美酒，浪费满天的烟火和夜幕，浪费时光，当然还有感情。”

苏枕永远记得老师说这句话时的神情，优雅而美丽，脸上焕发着青春的光彩，尽管她已经年过八旬而皱纹爬满了脸。

苏枕羡慕她的老师，羡慕她经历过这所有的一切，羡慕她曾在光明的地上生活了二十多年。

或许再过五十年，身为古稀老人的苏枕也会被二十岁的女孩羡慕，只不过那时被羡慕的理由将会变成她曾拥有羡慕的特权。

从此以后，苏枕再也没有见过那样如烟花般绚丽的梦境，就如她老师所说的一样，“真实的情感总是藏匿在平淡的生活中，越是华丽的生活越是虚假”。

可对苏枕来说，即便是老师口中的“平淡的生活”也有着莫大的吸引力。美食、美酒、美好时光还有美丽心灵，每一个在地上时代被称为平凡的事物如今都成为了一种特权——苏枕想要这样的特权。

苏枕想要浪费的渴望日益强烈着，浪费时光，浪费美食，浪费情感。然而浪费的前提是拥有，大量的拥有——这在物质匮乏的地下堡垒是不可能实现的，所有的一切都弥足珍贵。地下没有节日，也没有私人的时间，有的只是工作和睡眠，为了尽可能减少食物的消耗，一切不必要的活动都被禁止了。人们工作、吃饭、睡眠都在同一个地方，每一个人都拥有自己固定的睡眠舱——当然，这也是属于集体的——毕竟连他们自己的生命都不能自己掌控。

从地上带下来的食物都失去了原有的结构，经过简单的处理变成了糊状与粉末状，接着被加工成拇指大小的固体——这也是出于不浪费食物的考虑——一口吃下，咀嚼都在嘴里，连半点粉末都不会掉在地上——就连人造食品也是如此。连饼干都不如，用老师的话来说，就像是在吃土，只不过味道比泥土强上不少，还多有几种口味。

苏枕吃过最好吃的食物是牛肉。苏枕的男友乔陆进入了地上勘察队，就在队伍出发的前一晚，每人都额外得到了一块拇指大小的牛肉块作为晚餐，牛肉上还撒上了酱汁，当然，这一切都被包装在透明的可食用膜里，连半点酱汁都不会浪费。也就是在那一晚，乔陆小心翼翼地把牛肉块从保温服取出来，递给了前来幽会的苏枕——尽管情感和这块牛肉一样，属于她们所拥有的特权，但仍需要被遮掩起来——规则容许暗地里的小动作，但从不宽恕正大光明的违背。

牛肉还是温热的，苏枕小心翼翼地在食用膜上咬出一个小口子，然后开始吮吸里面的酱汁。乔陆望着苏枕陶醉的神情，口水开始分泌，喉咙不自觉地吞咽着，他很想阻止苏枕吮吸下去，但是他不能——从一开始就已经规定好了，第一口酱汁和半块牛肉归苏枕所有，剩下的半块牛肉和沾满酱汁的食用膜则属于乔陆。规定，是的，规定。乔陆和苏枕之间的关系其实并非情侣，而是一种联盟，尽管他们这些被选中的人比一般人拥有更多的情感，但这些情感并不足以使他们紧密联系在一起。他们愿意成为彼此的伴侣是出于利益的互换——乔陆能得到苏枕得不到的美食，而苏枕拥有比乔陆更多的查看机密信息的权限——有时乔陆还能体验到那些美妙的梦境。

吮吸完酱汁，苏枕用嘴轻轻将包装膜撕开一道边，接着转动拇指，一点一点地将牛肉挤出来。不同于往常僵硬的固体食物，这块牛肉颤颤巍巍，仿佛是一块活物，苏枕不再等待，一口咬了下去。

奇妙的感觉充满了苏枕的口腔，在这一瞬间，所有美妙的词汇都在苏枕的脑海里活了起来，她突然明白了所有从电子文档里查阅到的陌生的字眼。

苏枕想要继续咬下去，仿佛手中的牛肉能吃到毫无止境，可事实是手上的半块牛肉已经被乔陆抢了过去。

苏枕回过神来，望着乔陆享受牛肉的幸福模样，觉得此时此刻的乔陆比以往更加动人。我一定要牢牢抓住这一切，苏枕这样想，抓住乔陆，抓住美食，抓住美梦，抓住一切美丽的事物。

于是苏枕开始更加拼命地学习与工作，牢牢抓住一切能够表现自己的机会，想要得到自己的上司兼老师的青睐。或许有一天——苏枕憧憬着这样的一天——她取代了她的老师，成为了“蜃楼”的管理者，享受着足以“浪费”的牛肉和其它美食。

一月二日，“黄粱”计划正式开始。苏枕从早到晚，每天要工作十小时左右，为一百个对象创造梦境好让他们彻底陷入休眠。平均每小时十人，六分钟一人，这是所有尘梦师的基本标准。今天是第44天，苏枕已经工作了八个小时——八个小时，这是“茧”外的时间流度，“茧”内苏枕感觉已经过去了十天，日夜无休的十天——樟树是她今天第83个对象，也是她自计划启动以来的第4383个对象。头半个月苏枕还自我感觉良好，但在观看过上千人的梦境后，苏枕对这些冰冷的画面不再抱有花痴般的震惊——与此同时，苏枕对那半块有温度的牛肉愈发想念与渴望。一个月后，苏枕开始感到疲惫。尽管在她每天不工作的时间里，她的“茧”都在帮她按摩，促她安眠，帮她舒缓精神，她依然感到疲惫。她不得不每小时休息五分钟，她甚至已经学会了如何在“同感期”进行小憩——这是需要且被允许的。老师给了苏枕他们很大的自主权——只要不犯错，只要每天在十二个小时内完成100个目标——基本上做什么都可以，甚至在工作时间之外偷偷带自己的伴侣观看别人的梦境也是被容忍的——毕竟他们的“茧”是一种特权，如无意外，他们的“茧”将陪伴他们一生——这些“茧”都是量身定做的，苏枕他们在“茧”里工作，也在“茧”里睡眠，他们一天至少有22个小时都被限制在这里面，如果再给他们太多的条条框框，他们迟早要被逼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