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林之好(11)
田野上村户寥寥几座,柏油路蜿蜒而去,穿过周遭的蔬菜大棚,再往前,就是更小的田埂路。
车停下,林父将带的补品提去,同两个老人坐了会儿才打道回府。走到外面了,跟林渡讲:“开学前来接你们。”
林渡点头,又说:“路上小心。”
少年一天一个样,逐渐褪去青涩,并不算宽阔的肩膀也在以惊人的速度成长起来。
“回去吧。”
林父摆手,钥匙入孔,车子发动。
“林渡林渡!”声音回荡着,像飞入山林的鸟儿,自由自在。她高声喊:“摘西瓜去啊!”
西瓜大棚就在大路边,方才来时她就瞧见了,回家同梁老爷子讲起,他便让她摘两个回来,晚上解馋。
林渡抬眼瞧去,她从院门出来,在田埂路上走着。草帽绳子在脖子上,帽子坠在后头,红润白皙的脸颊带着笑。
风一吹。
那么远,林渡都瞧见她素白长裙的裙角在小腿肚打了个弯,扬起娇俏的弧度。
似夏日里初开的小芙蕖。
不经然地撞在人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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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种西瓜的果农说过话,他在临时搭建的木屋里纳凉,边打蒲扇还边吹风扇。裤衩大背心,凉鞋绿茶盅,夏日标配。
“李叔叔。”梁语说:“爷爷让我们来摘西瓜。”
不同于其他采摘园,这里并不单独要价,是多少就给多少。想来摘就摘,都是认识的老乡亲,没那些个规矩。
“去吧。”李叔笑道:“注意脚啊。”
乖巧应好,两人一同进了棚去。竹片插在土里,一块接一块,最上头是薄膜,一进去就是满眼的绿。
“好大。”梁语感叹,她也不懂,转头看林渡:“怎么挑啊?”
看人家买西瓜都要敲一敲,摸一摸,听个响儿。到自己了,不知道怎么个听法。
“挑你觉得好看的。”
林渡如是建议。
不太靠谱,梁语皱着眉头,单方面否决。她走走看看,终于到了一处,也学着,蹲下去拍表皮,清脆的响声透出来。
梁语抬头,征询着:“好听吧?”
“嗯。”
林渡不明所以。
梁语笑开:“好听就是好瓜,就它了!”
第9章 初中(九)
走的那天下了雨,夏日的雨一般是突如其来,且大如倾盆。然那天不大,淅淅沥沥下了几点,电闪雷鸣全未出现。倒还清凉。
林父来接他们,将东西放好。他踩离合挂档,缓缓道:“家里来了一位客人,已经安排转去你们班念书。”
顿了一秒,从后视镜看林渡:“多带着他玩。”
梁语还不知晓是谁,睁大眼睛问:“林爸,是我家的客人吗?”
“是你林妈朋友的孩子。”林父说:“家里出了点事,过来念书。”
老巷子里没多少同龄的玩伴,梁语一块儿长到大的,也不过一个林渡。这厢她来了兴趣,扒着前排座椅,又问:“是男生还是女生?”
林渡没说话,但也顺着看去。
“男生。”
林父笑了笑:“比你俩小三个月。”
“六月生的呀。”
梁语碰了碰林渡的胳膊。
林渡明白她的意思,前几日她在李叔那里得了本杂书。写着各种星座大法和命相之说。其中一句,生在六七月的孩子,脾气暴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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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见着了人。几人进院儿里,林母正切好水果,还放了冰镇饮料,林父介绍道:“这是卫野。”
梁语想,脾气暂且不说,名字听起来是挺躁的。她举手打招呼:“你好,我是梁语。”末了,笑说:“可以叫我耳耳。”
家人邻居都这么叫,于是脱口而出未觉有异。林渡默然一瞬,跟着开口:“你好。”
卫野同林渡,确实是没见过面的。
多年之后谈起这时最初的印象,卫野说林渡深沉,不像该有的年纪。而林渡说他憨直,和名字相去甚远。
憨直是真的,但脾气暴躁也是真的。彼时初见,卫野走近一步,像只敬礼的小熊,认真严肃:“耳耳,林渡哥,你们好。”
他胖一些,算得上魁梧,不说话时看着挺唬人。
林父林母在一旁也笑,招呼着做下吃东西,围坐着石桌。梁语才啃了块西瓜,外头梁父喊:“吃饭了!”
梁语便也高声应:“吃什么呀?”
“白菜!”
梁语喜欢吃这些个青菜白菜的,但今天林母在家,她还想吃林母做的饭,于是说:“林妈,我待会过来啊。”
林母含笑应,眼见着她三步两步跑出院子,回家舀了碗饭,又堆金山银山似的堆了一层菜。
后来坐下一块儿吃,梁语问新的小伙伴,他打不打篮球。之前跟着梁景学的球,忘了大半,再过两天就开学,实在要好好玩一下。
卫野说不会,他喜欢踢足球。
她咬一口肉,那可惜了。
谁知这可惜才没过多久,回去梁父就跟她讲,想给她报兴趣班,学戏曲。快一年了,这次她应当不是新鲜劲了。
而梁语连篮球也忘了玩,风风火火找林渡,问他去不去。
林渡说:“不去。”
之前梁父提过,梁语当时就道林渡对戏曲抱有强烈的热情。如今他一口回绝,梁语震惊,“你之前听我唱,不是喜欢?”
她脑子装不了那么多东西,也想不透个一二三来。语文数学英语,这几样已然悉数将其占据。于是望天慨叹:“我看错你了。”
林渡瞥她:“你好做作。”
她听了就哈哈笑:“要你管。”
虽拒绝得干净利落,但等到真正开学,每周末去兴趣班时,还是跟在她身边。从下午一直到傍晚,等她学完,一起买牛奶冰棍回家。
邻里看了,笑梁林两家兄妹感情蛮好。林渡不说话,梁语就开口:“一样大一样大。”
“不一样。”
林渡这会说话了,铿锵有力。
“三分钟。”
“哎呀。”梁语推他肩膀:“差不多差不多。”
林渡看着她侧脸,莫名其妙地想,若梁语喊他一声三哥,也不知是怎么一个调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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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一直学着,已经是初二下学期。而这个周末终于有了初夏的模样,雨像石子儿往路上砸,砰砰响。水波在路面一圈圈荡开,铺了一层。
梁语站在台阶上,旁边是个拿着伞的男生。他挎着斜挎包,转头问:“没伞吗?”
她闻声看过去,想了几秒,想起是刚来一起学戏曲的,些微有点印象。
梁语本纠结着,这也学那也学,但最后单报了黄梅戏。到底怕学太多,学不精。
“有人来接我。”
望着厚重雨幕,短裙下一截嫩白小腿不自觉往后缩。她心里着急,只怕林渡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嗯。”
男生没走,门口两人一人站一边,安静着,只有逐渐变大的雨声和天空的轰隆雷响。梁语左等右等,等来了老师下楼。
“梁语,你爸爸说他来接你。”戏曲老师告诉她:“要再等一会哦。”
为什么?
梁语更着急了,林渡怎么不来了?
她蹙着眉头,一望再望。
终于,梁父开着车过来,停在她面前,摇下车窗喊:“耳耳,走了。”
梁语愣了一下,很快手掌举在头顶,走下台阶钻进车里。正关门,突然看见那个男生也走了。没多想,视线转回来连忙问:“林渡怎么啦?”
今天出门前,林渡说他和卫野有点事,就不送她过来,傍晚会接她。放学前她还想,要买冰淇淋吃,只林渡肯定又吃不完,谁知人一直没等来。
梁父打着方向盘,皱着眉头道:“在警察局。”
梁语震惊得话都说不出来,林渡和警察局,实乃八竿子打不着。脸一下都僵住了。
“说是打架。”梁父叹了口气:“他和卫野在一块儿,刚你林爸打电话来,还没回去呢。”
林渡怎么会打架?
雨刷器刮来刮去,像把人一颗心也刮来刮去。梁语的性子,并不算娇娇软软那一类。也打架,从幼稚园里的娃娃头,到小学自诩惩恶扬善的女侠,没少动手。
然从初中开始,收敛许多。要梁语说,该用浪子回头这话。
她却不是浪子。
林渡也不是。
林渡。
他的名字和打架这俩字儿,譬如梁语和国家领导人,放不在一起,放在一起就离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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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警局外面,梁语跟在梁父身边,这会子林父刚领了人出来。隔得远,林渡的脸瞧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