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21)

周褚脚步停下了，隔着几米远，就这么看着她。

她就这样坐在那里，放佛与世隔绝，看不到人，也听不到声音。

其实……其实纪乔也不是铁打的，她爸刚刚进去，妈妈精神状态一直不稳定，因为工作，连在家陪伴的时间都没有。这段时间也从来没听她说过什么，她似乎已经习惯了把事憋在心里，还是，她觉得没有一个可以抱怨的人吗？

认识这么多年，周褚头一回觉得，她的身影那样单薄落寞。

纪乔又抬起头来，闭眼靠墙，缓缓出了一口长气。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扭过头：“你回来了？”

周褚愣过神来：“阿姨怎么样了？”

“没事，伤口不深，就是流了不少血，现在还晕着，医生说事儿不大，缓缓就能回家，多吃点好的补补就行。”

周褚在她旁边的椅子坐下：“那就好，回头让我妈过来看看她，现在有伤，做饭什么的也不方便。正好我妈也没什么事。”

纪乔没拒绝：“谢谢。”

周褚笑了：“你跟我客气什么，话说回来，阿姨这样有多久了，怎么没听你说过？”

提到这个，纪乔又闭上了眼：“我爸出事她就这样了，每天精神恍惚，看了医生，说是更年期加刺激，但她又不愿意吃药，说药不管用，吃完就睡不醒。”

“老这样也不是个事儿。”

纪乔道：“今天她自己也吓到了，算了，不说也罢。你那边怎么样？”

周褚：“挺顺利的。”

纪乔没什么反应：“哦。”

“那明天再说吧，让我——清静清静。”

从医院出来，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周褚开车把她们送回家，纪乔跟薛飘坐在后座。

她靠着车窗睡着了。

周褚张了张嘴，转过身去叫她：“到家了。”

纪乔蹙眉，似乎睁眼是一件很困难的事，然后慢吞吞去推开车门。

她今天干什么都很慢。

把薛飘扶下车，又回来敲了敲副驾驶的窗户，车窗降下来，纪乔弯腰在窗边朝驾驶座，说道：“路上慢点，回家早点休息。”

周褚嗯了一声，倒车驶离了小区路道。没走多远，又缓缓把车停下来。

他一定是疯了，竟然觉得纪乔疲惫的声音有点迷人。

☆、021

第二天，周褚和纪乔一起去马又年家门口蹲点，他们一致认为，要想找到梁国柱，马又年一定是最佳的突破口。

平常马太太都是在早上去买菜，今天突然改在了下午出门。她在家磨蹭了几分钟，站在窗前向外观望了一会，拎上买菜包挎在胳膊弯，打开了门。

菜市场在小区的东面，她在小区门口张望了一下，慢吞吞往东走，走了两步回头往西看，又走了几步，仿佛下了什么决心似的，深吸一口气，折了回去……

周褚盯着她的身影，给同事打气：“现在已经2019年了，信息时代，人只要还活在世上，不可能一点踪迹都没有，信息发达就这点好处，想藏点什么越来越难了，时间一长，肯定会留马脚……”

说着说着，话音降了下去，何映梅中途折返，居然是朝他们这个方向来的。

二十米，十五米，五米……

咚咚咚。

车门被敲响了，车里的人互相看了一眼，纪乔一挥手，坐在后座的人迅速趴下，躲到座位下面。周褚把窗户降下来一道小缝：“您有什么事吗？”

何映梅站在车前，捏了捏买菜包的袋子，身体贴近车门，神色有些慌张。她什么都没说，一边张望，一边小心翼翼地在包里摸了一把，掏出一个东西，迅速丢进车缝里转身走了。

整个过程非常短暂，周褚甚至来不及反应，何映梅就已经快步回到买菜的轨迹中了。

余下人从座位后坐起来，何映梅丢进来的是一张纸条，掉到了座位夹缝里。周褚打开，读出来：“锦绣山庄。”

这是什么地方？

后座的人也趴过来看。

周褚一抬头，一张脸到了面前。

纪乔离的非常近，几乎就贴在旁边，周褚能感受到她身体的温度，突然消失的距离让他有些不适，不由得呼吸顿了一下。

他感到身体有点僵硬，又觉得后背发痒，汗毛竖了起来。

也正因如此，得以近距离观摩到纪乔的长相，他第一次发现，纪乔的睫毛很长，是挺少见的长度，浓眉稍皱聚精会神地看着他手里的纸条。这个角度挡住了一头活似剃度的短发，只能看见五官侧颜，他忽然觉得，单这样看虽然线条英气，但不得不承认，她长得真是好看，气质更是万中无一。

他能闻到纪乔身上的味道，非常淡。

他突然叫了纪乔一声。

纪乔转头看他：“怎么了？”

“你用的什么牌子的沐浴露？还挺好闻。”

纪乔还以为他有什么发现，顿时烦的不行：“有病。”

周褚清了清嗓子，纪乔已经回到了副驾驶的座位上了，吩咐后面人：“查查这个锦绣山庄。”

周褚呼出几口气，坐也不是挪也不是，怎么调整也不舒服，最后放弃了，腿抵着驾驶盘，尽量把自己往座位后推。没人在意他的不适，所以很快他自己也没感觉了。

同事火速在网上搜了一下：“锦绣山庄是度假酒店，我市锦绣山庄一共有两个地方，一个在衡山路，一个在环城大道北，都是郊区，环城路的在半山腰上，是旧址，只开了一两年，因为经营不好很快就关了，后来又在衡山路建了新的。这两个都是马又年的产业。”

马又年的老婆为什么要给他们指这样一个地方，难道这里有什么东西？

很快就有人提出疑问：“可这有两个地方，一个在城北，一个在城东，她说的锦绣山庄，到底是哪一个？”

纪乔扣开车门：“我跟周褚回去调监控，看看有什么发现，你们在这看着。”

衡山路的锦绣山庄现在发展得很好，客流量挺大，开发了许多高档设施，其中温泉服务最为出色。

环城北，本身就是偏僻的地方，傍山坡、临近高速公路，除了稀稀拉拉的村庄，基本少有人迹，而锦绣山庄就建在半山腰，只有一条不宽的公路从门前过去，后来又建了新高速，那条公路就没人走了。总而言之，算是一个深山老林。锦绣山庄旧址建在这里，建的又不大，倒闭也不意外。

纪乔问周褚：“你觉得，何映梅想告诉我们什么？”

周褚道：“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呗。”

纪乔表示认同，但现在人手不足，重点还是放在马又年身上，一定要盯紧，毕竟谁知道锦绣山庄是个什么情况：“衡山路人多，赵谦你跟两个有经验老的去探探，环城路那边——”她看向周褚：“等天黑了咱们俩摸进去看看。”

赵谦惊讶：“你也要去吗？”

纪乔直接说道：“不能再等了，连何映梅都发现盯梢了，说明我们已经暴露了，我们现在连她说的是什么、是哪一个都不知道，万一山庄里真有什么问题，马又年一定会有所行动。不对，得留个人待在队里，以便随时申报支援。”

赵谦：“要不你还是别去了，坐镇指挥室，我跟猪哥去环城北，万一真有点什么……”

纪乔想了想，陷入两难：“里面情况不明，这种情况，我跟周褚经验多一点。”

周褚服了，他们在争什么，要去你俩去啊，我不想去！

这时候，刘局进来了，他们三人起身，刘局抬手示意他们坐着就行，就听刘局打破了他们的为难：“我都听见了，603案子拖太久了，要赶快破掉，既然人员调配不够，你们就都去，我来坐镇指挥室。”

问题就这样得到了解决，三人得了命令即刻出发，一批向城东锦绣山庄，一批向城北锦绣山庄。

但一出门，赵谦就把周褚拽住：“太奇怪了，刘局亲自坐镇？又不是抓捕。”

难道领导都这么闲吗？怪不得人人都想往上爬。

周褚见纪乔走远了，悄悄把他拉到墙角边：“刘局年轻时有一次升迁因为纪乔她爸没升成，现在她爸进去了，一门心思要把纪乔弄下去，不想让她立功。”

“卧槽！”

年轻的赵组长仿佛听见了什么惊天大秘密，不，是惊天大瓜，他现在是一只上蹿下跳的猹。

周褚朝办公室看，哼了一声，讥嘲：“要不然能轮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