脉络(12)
周褚抽最后一口烟,嘶了一声,一边嘶着一边含着这口烟说道:“你说有没有那种符,下地狱的那种?”
纪乔不解:“怎么?”
“给武洋这孙子求一个……求一沓。”
纪乔朝他看了一眼:“你还信这个?”
烟抽完了,周褚好像还不过瘾,又吸吧两下烟嘴:“我不信,我妈信——算了,求符还要钱,这个龟孙儿不配老子花钱。”
纪乔看着他,开口说道:“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他瘫躺在椅子上,也不哆嗦了,跟终于放下了什么似的。”
说完,她冷笑了一下。
周褚也觉得好笑,抬起一只眼:“是吗?坏人也会有心吗?”
他一连笑了好几声声,说不出是什么笑,就是突然想笑。
等笑完了,一拍大腿,沉声骂了一句妈的。
纪乔以为他是因为武洋,谁知他说:“饿了。”
纪乔表情扭动了一下,幅度不大,有点受不了这头猪了,忍了忍,决定转身走。
脚挪了半步,突然一回腿,一脚踢掉了他正往嘴里送的烟蒂。
“别抽了,碍眼。”
周褚就感觉有阵风袭来,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烟就被扬了。
——2018年4月3日的晚上,冯晓曼见男友武洋外出迟迟没回来,一个人去了他喝酒的老水巷,然后一脚陷入泥潭,再也没有回来。
周褚回到家已经是深夜了,爬上六楼,感觉整个身体就是一具行尸走肉。没有洗澡,甚至没有脱鞋,直接躺上了床。
躺了半分钟,发现周幺给他发了几条语音:
“我今天被人介绍去看了个先生,特别灵,我跟你说我一往那坐他就知道我是给儿子求姻缘的!太灵了哈哈哈!”
他又点开下一条:“先生说了,说你这个命呢是桑木命,命硬,有点克父母,克身边人,还说了什么……我忘了,不重要,反正事儿不大,说你找对象,要找咱们家以北方向的,一辈子顺风顺水,还说……”
后面说的是那老头忽悠她时神神叨叨说的话,弯弯绕绕噼里啪啦,周褚越听越想笑。
北方,还北京呢!
余下的语音他懒得听完了,无非又是什么老神仙的金玉良言。
封建迷信这种事,虽然嘴上心疼钱,但周褚一直任由她折腾,从不制止她在这方面上钻牛角尖,反正她有退休金,老公都不管,他管个什么?
二来,周幺今天迷信成这样,说到底,都是为了给他求平安。
也不记得是哪一年了,遇到几个极端的歹徒,追到偏远地方,孤立无援,他跟纪乔被那几个孙子包抄,被耗光了力气,很快就体力不支。对方手里有刀,挥舞着朝纪乔砍,纪乔动作已经跟不上了,刀又从后方过来,周褚想也没想扑上去,结结实实挨了一刀。
其实伤的不深,可救援来的太晚,他失血过多差点没抢救过来。
警察,说白了也是刀尖舔血,谁知道会遇到什么情况,他也怕,可选了这一行,心里没点觉悟准备是不行的。
但对于家人来说就不一样了,周幺吓得半死,精神恍惚了半个月,后来是怎么好的?是不知道哪个邻居带着她求平安符,说来也奇,周幺的精神打这就好了起来。神鬼之说,信则有,不信则无,对于周幺来说,这是一份精神支柱,一个家人平安的慰藉。
说到这事,当时他命垂一线,醒来的时候,开玩笑说纪乔欠他一命,也是嘴毒,转头纪乔就替他挨了一枪,从锁骨穿过去,差半公分就伤到动脉,从那以后纪乔听他说话更烦了。
提起这个,他忽然想起,纪乔家好像就住在他家北面。
这不重要,他很快就想到更悲催的事:这都到了被催婚的年纪了?
难道他老了?
扯淡。
他躺着,疲倦汹涌袭来,很快为他合上眼睛,陷入沉睡。
武洋在他们手上的工作告一段落,该怎么审怎么判就不是公安机关范畴了。
他被押往看守所的时候,周褚遇到了,就在几天前,他被抓进来的时候,就在这同样的地方——办公大楼前碰了一面。
周褚懒得看他,直接无视。再往里走,又遇见了老钱,他们被一起押走。比起对武洋的不耻,他对老钱反而要更复杂一点,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一念之差,冯家母女却因此而死。
姐姐死于背叛,妈妈和妹妹死于社会舆论,只有一只狗活了下来。
要说人就是这样,长了嘴可以说话,又长了嘴可以杀人。
与此同时,赵谦再次迈入了马又年的办公室:“马先生,恐怕您要跟我们走一趟了。”
☆、013
彼时,马又年刚到公司,皮包刚放下甚至还没脱手,一脸茫然。
周褚见到这人首先第一反应就是富态,说肥胖吧其实也不,因为人近中年,脸部肌肉开始下垂,脸呈现圆方的走势,下巴堆了一小圈肉,看起来很具亲和力。他善于交际,进到询问室,与每个人示好打招呼。
马又年的谈吐十分轻松,一看就是见过许多世面的。生意人时常跟一些政府部门打交道,做个笔录自然没什么好放心上的。
对于这位马老板他多少听赵谦提了点,传奇,穷人翻身模范,被当地媒体报道过好几回,他们部门定的报纸今早就有个版面:捡破烂到企业家,不寻常的成功之路。
周褚也是成功人,作为一个成功的穷逼,他每天都在幻想中五百万一夜暴富,一遇到马又年这种活生生的励志模板,恨不得扑上去啃上两口,沾沾财气。
于是屁股尖沾椅子爬桌子上,整个人都在往马又年方向倾。纪乔进来时,就看见这副画面。
她一脚踹在板凳腿上,周褚一个踉跄往前摔,椅子也被这力道往前呛,猛地一下,屁股墩坐全乎了。
马又年疑惑地看过来:“您没事吧?”
周褚尴尬地笑笑:“脚滑了一下,无碍无碍。”
他用眼狠狠扎了纪乔一刀,碍于自己是个绅士,作罢。
清了清嗓子:“马先生,知道为什么请您过来吗?”
马又年显然不怎么明白,但也不难猜:“是因为上次刘科的事吧?”
“上次那位警官过来我已经说了,我确实不怎么了解,那天过后,我让人整理了他在职的一些工作记录,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到的地方,我助理就在外面,直接找他就行。”
“谢谢。”纪乔不太走心地表达谢意。直截了当说道:“现在有个证人,指认您和刘科关系甚密,并且和刘科涉的案有关。”
“涉案?”马又年前半句话好像没往耳朵里进,看了看周褚,又看了看纪乔:“刘科不是死了吗?所以你们不是要查他死因的,是查……他犯了什么事?”
马又年身子坐直了,理了理情绪,惊讶的声音落回去,一脸晦气:“同志,是这样,刘科之前在我底下做事,我们公司虽然规模不大,但是管理很严格,从来没有税务问题,经营合法合规……”
周褚抬起一只手,稍稍压了压他的话,把扯远的话题掰回来:“马老板,这事儿先不谈,昨天刘科的同伙指认你贩卖冰/毒。”
“啊?贩……贩毒?”马又年傻眼了,但仅用两秒就立即反应过来:“指认我?警官——您确定是我吗?”
武洋确实没指名道姓,不然也不会只坐在询问室里做笔录。
周褚说:“对。”
马又年觉得可笑:“这简直无稽之谈,我跟这个刘科别说是熟,面都没见过几回,还有你说指认我的人,是谁?他一定是认错人了,我请求和他当面对质。要么,他就是在对你们撒谎。”
他打量了一遍四周,目光落在对面的周褚身上,亮了亮双手,半开玩笑地:“警官,我想你们应该也不信吧,不然我这手上就该多个东西了,哈哈哈。”
纪乔面无表情,没觉得好笑。周褚嘴角渐深,看着他,也没搭话。
马又年继续往下讲,神态从容,侃侃而谈,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又一堆,什么流水详细,什么业务清白,当然,再清白也怕被这事沾上。
讲到后面没耐心了,话里有话地暗示上面有人。
先示软再恐吓,一段对话前后变两次脸,拿捏到位。
但说了半天,都没说到点子上去。
“马又年。”纪乔冷声打断他。
周褚也不想再跟他扯犊子了,听她开口,跟着把声音压下来:“马老板,希望你好好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