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晓云道:“我岂会为了这点儿问题让你去送死?如果你是不愿伤了纪凤娟,就跟我一起走好了,纪凤娟别想从我手里要人命。”
梁上君道:“我本就不想活了,不论有没有遇见你,我都是要死的。”他抬起头,深沉的目光对上秋晓云,“既是求仁得仁,死又有何憾?你若横加插手,不是救我,反而是害人害己。”
秋晓云默默注视他良久,虽然有心把他打晕带走,但对上他如冰刃刀锋般坚决的眼神,知他心意已定,任何人都无法再挽回。
天是黑色的,夜是黑色的,整个世界都凝固在凶险莫测的黑色里,唯有冷月无声无息地闪烁着寒光。梁上君负手立于原野上,淡淡地笑,“这个天气真是适合杀人呢。”
一个人从浓黑的夜色中走出,就象是一个幽灵,一个很美丽的幽灵。她冷冷地看着他,“夏雪慧死了。”
梁上君黯然,“我知道。”
他当然知道,夏雪慧病逝时他就在她身旁。夏庄主虽然是铁石心肠,又极看不起梁上君,但却不忍拒绝女儿临死时的要求。
纪凤娟慢慢向他走过去,“她死了,你也不想活了,所以你兼程赶往东方世家,想告诉秋晓云我师父的事,对吧?”
梁上君道:“收到你派人送来约在此地相见的纸条,我就没这个念头了。”
纪凤娟道:“是啊,你在江湖中虽然是数得上的高手,却不是我的对手,无论你易容成什么样子,我也认得出你,你过不了我这一关。”
梁上君惨然一笑,“死在你手里,总比自杀好得多。”
纪凤娟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清泪自眼角沁出、流下,亲手杀死自己最深爱的男人,心里会是什么滋味?但她不会犹豫,也不会后悔。
秋晓云兼程赶到金陵。
小小的青石巷,仍如以前一样,只不过少了个杀手,多了位隐士。
秋晓云对他们只提出一个问题:前五十年到现在,武林中有没有毕乘龙这个人。
老铁的回答是:有。
二十多年前,黑道上有个不算很有名,但也不是默默无名的年轻人,剑法使得不是太好,但也不太差。老铁之所以现在还能记起这个人,是因为这个年轻人有很大的胆子,也有很高明的手段。
他竟然拐带了北六省黑道巨豪海五峰的老婆薛翠蝉私奔!
更让人佩服的是,薛翠蝉长相虽然不差,但脾气暴烈乖戾、武功也高,连海五峰都有些怕她,却不知毕乘龙使了什么手腕让她放着好端端的瓢把子夫人不当和小白脸一起私奔,还偷了海五峰一本秘笈。
老婆跟人跑了,海五峰当然大丢面子,何况还有本秘笈?于是派出最精干的手下去追人,没想到这些手下一个个都死在薛翠蝉的燕尾刀下。
老铁比外人更多知道一件事:那本秘笈是海五峰无意中得到的,上面记载的功夫十分深奥,难以领悟,海五峰担心万一悟岔了走火入魔,所以不敢练,只是小心地收藏着。
秋晓云长长叹息一声,“毕乘龙有能力与多愁夫人联手杀死我父母,必定已经练成秘笈上的武功了。”
老铁道:“这么多年了,北六省的绿林盟早换了不知多少个瓢把子,海五峰和他那帮弟兄也早在十几年前就陆陆续续不知所踪,长江后浪推前浪,出来混的不是被人杀死就是老了象我这样隐居起来,他们的失踪也没在江湖中引起什么骚动,而今看来也许毕乘龙在里面搞过鬼也说不定。我曾经在海五峰那里住过一段时间,见过毕乘龙,现在大概也只有我能帮你找他了。”
秋晓云摇摇头:“能跳出是非圈,不是件容易的事,我不想再将前辈扯入险恶江湖之中。”
老铁道:“但没个认识毕乘龙的人,你怎么才能找到他?”
在一边旁听的刘老太太突然道:“你说,我画。”
剑如天意(中)
“你?”好几双老眼同时落在刘老夫妻身上,佛老道:“说真的,我暗自猜过大家的来历,大约都能猜个几分,唯独你们两个,我想遍道儿上的夫妻双侠或是雌雄大盗,都对不上你们的号儿。”
刘老道:“你若总是往‘夫妻’上猜,永远都别想猜出来。”
佛老道:“岂止夫妻,兄妹、姐弟、表兄妹、表姐弟、师兄妹姐弟、拜把子兄妹姐弟等等等等,只要有关男女在一块儿的,我挨个儿都猜过了。”
刘老太得意地笑,“我老头子的意思是我一点儿都不出名,你总往出名的人男女身上去猜,当然想不到。出名的是我家老头子,我可是一点儿名声也没有。”
佛老忽然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知道了!三十多年前京城有一个六扇门的名捕,号称‘神鬼见’,据说他即使没见过案犯,但只要有目击者,他就能知道案犯长什么样子,就像亲眼见过一样。这个人除了这点出名,还有就是十分惧内……”他看了眼笑咪咪的刘老太,激昂的声音立刻低了八度,“因为他逮过不少北边道儿上的朋友,结仇甚多,后来他一家不知所踪,很多人都猜他是被仇家灭了满门,不成想却是跑到这儿躲着来了。”
刘老干咳两声,“惭愧,其实这个‘神鬼见’的名声是我家老婆子替我挣来的,我岳父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气的画师,认识几个从西洋来的人,西洋有一种炭笔写实的画法,我岳父对此很感兴趣。我家老婆子从小就有天份,师从一个西洋画师,画出的写实画像简直与真人一般无二,即使没亲眼见过的人,根据旁人的描述画出来,与本人也有七分相似。可那些老儒们看不起她的画,说她离经叛道,尤其身为女子,更不遵规守矩,什么女子无才才有德……我岳父时常感叹,若她身为男子,必不会被埋没。自她嫁与我后,这项本事帮了我不少忙,一开始是顾忌她女子身份,不便抛头露面出来做事,到后来我越是名声大起,仇人也越多,我怕别人得知真相加害于她,她不会武功,无力自保,更是不敢声张了。我岳父过世后,我们索性携毕生积蓄南下千里,隐居在此。”
刘老太太笑道:“只是想不到这个巷子里陆陆续续住来的竟都是以往绿林道儿的朋友,真可说是天意了。”
“天意吗……”秋晓云微微一笑,“也许真是有呢……”
天渐渐黑了,在油灯下,刘老太终于完成第五十七张画像。
老铁道:“好了,这张画象极了,就是他!”
画上的人年轻俊秀,笑容温柔,英俊得的确可以令很多女人心动。
吴青忽然惊讶地叫了声,“咦?这个人好象……”
秋晓云截住他的话,“不要说。”
老铁道:“为什么不让他说?”
秋晓云深深地吸了口气,道:“我知道他想说什么,在未确定之前我想谨慎对待。”她收好画像,站起身,对屋中众人深施一礼,“多谢大家,告辞。”
她虽然面对大家,眼睛却盯着吴青。
吴青微微点头。
秋晓云放下心来,转身离去,她相信吴青的承诺。
吴青望着她走入门外的茫茫夜色,眼神里充满悲哀。
秋晓云的心里也充满悲哀,不仅悲哀,而且痛苦。
——宋乱云看了看毕连天,再看了眼韩裁玉,而后望着自己, “你想知道‘蔷薇’的首领是谁?”
——“你绝对想不到‘蔷薇’的首领……”
如果他当时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被小桃母亲毒死,如果他没死,他会说出谁的名字?
秋晓云嘴角牵动,笑得不知是惨痛,还是悲愁。
如果这是天意,天意究竟有情无情?
萧独飞和毕连天仍在东方世家,见秋晓云只离开数天就回来了,心中诧异:她这么几天就想通了?
秋晓云无视迎上来的他们,梦游一般径直回了自己房间,毕连天看看萧独飞,萧独飞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明白。
毕连天敲了敲房门,秋晓云的声音里充满疲惫,“萧大哥先请回,毕连天你进来。”
萧独飞皱眉,虽然秋晓云走的时候说过回来就给毕连天一个答复,但她现在的情况明显不正常。
毕连天开了门,给萧独飞使个眼色后,轻手轻脚地走进去,顺手将房门虚掩。
秋晓云坐在镜子跟前,眼睛直直地发呆,毕连天走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看着镜中成双成对的人影,“怎么了?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