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很久,秋晓云才沙哑了声音道:“我不能。”
“不能有情?”
这次沉默更久,“要做一个绝顶的剑客,就不能有任何的顾忌和弱点。”
想练成绝顶的武功,不仅要有良好的资质、高明的师父、不怕流汗甚至流血的苦练,更要将全部的生命和热情都奉献出来,才有可能达到巅峰。
——不惜一切,追求修炼的真义,才是一个剑客的生命。
修剑如修禅,有了得失之志,有了爱憎之心,就有了悲欢喜乐、烦恼忧愁,就会蒙蔽明透的剑心,牵绊住追求剑道的步伐。
这些毕连天都懂,他也是追求剑之巅峰的人,尤其秋晓云面对的不只是自身的修炼,还有一个神秘而强大的敌人,有情就会有顾忌、有弱点,就会被敌人所乘。本来他很有信心要帮助秋晓云报仇、等待秋晓云回应,但这些天来,他心底深处总有种隐约的恐惧,仿佛陷身在冥冥命运里,走向无可避免的悲剧。
星光零散、夜沉如墨,寂然庭院是那样的静止,远处群山是那样的肃穆,秋晓云悄然离去,只留他孤单单在苍茫之中,心中升起不可抑制的悲伤……
秋晓云在东方世家里漫无目的地乱逛,东方世家重建不久,除几处主要建筑已经盖好外,其它地方仍是废墟,处处堆放着木料砖瓦。
“大半夜不睡觉,在这里看风景?”萧独飞靠在一个木料堆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明明身处烂泥破瓦之中,但那优雅从容的仪态,却仿佛在春风细柳、鸟鸣花香里。
秋晓云停住脚步,“大半夜的,你不也在这里看、风、景?”
萧独飞道:“非也,只因同舍之友出门良久未归,所以出来找寻。”
秋晓云暗自诅咒,东方世家虽然还没盖起多少房子,但给南侠北邪各一间单独客房却毫无问题,但这两个人却偏偏要挤一间房。一个毕连天在小院当中直杵杵地立着,自己不好留在屋里,只能躲出来,偏又遇到另一个!为什么他们非要在同一天晚上跟她摊牌呢?
萧独飞笑她一脸懊恼,“毕连天把话说明白了?”
秋晓云叹息。
萧独飞道:“我就觉得这些天他有些焦躁,可是他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毕竟……如果等不起,也许就很可能再也得不到……”
秋晓云伸出手,指间夹着一根绿梗,梗尖上没有花瓣,只余残萼,“你看这是什么?”
萧独飞道:“你院里的玫瑰花?”
秋晓云道:“没有花,就只有刺。无花的蔷薇,刺都藏在密密的枝叶遮掩下,要多久才能找到那枝隐藏最深的梗?拔掉那根最长最毒的刺?要等多久?”
萧独飞皱眉:“你少听魏无花的胡言乱语。你不是已经没了感情,而是现在不敢有罢了,怕情太浓,消磨了你的意志;怕爱太深,有万一时斩不断牵绊,但我和毕连天不会成为你的弱点啊,我和他都是足够强大的人,在不知情的人眼里,反而是你比较弱吧?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秋晓云默然良久,道:“我以前在东方世家坐井观天、自视甚高,认为只要找到了人,报仇还不是轻而易举?出道以来也一直得你们另眼相看,虽不会得意忘形,但虚荣之心沾沾自喜也是有的,直到泰山事件若不是毕连天随行,我已死在‘一笑销魂’之下;而韩府一战,因轻敌大意而惊险无比,更让我明白世上许多事都不能尽如人意,我也不是武功绝项、算无遗策的高人。我越明白敌人之隐秘强大,就越清楚自身之不足,真的真的很怕……”
萧独飞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江湖越老,胆子越小,这是常理,不是你有什么过错,你不必钻这牛角尖。”
秋晓云苦笑,“但这种心理却严重影响我修炼之心。独飞,我想一个人好好静一静,找个地方把我的心情整理清楚,请你转告毕连天,等我回来,一定给他一个答复好吗?”
萧独飞道:“你为什么不自己告诉他?”
秋晓云叹息,“我只怕见了他、说了话,心更乱。”
萧独飞垂下眼帘,“好吧,我替你传话。”
秋晓云展颜一笑,“多谢。”
萧独飞望着她隐没于夜色的身影,喃喃道:“为什么偏要我做这件事?你明明知道我会难过……”
剑如天意(上)
夜深,有雾,梦一样的雾,即使在漆黑的夜里,却仍能感觉到它的存在。
小酒馆已上了半扇门板,但还有一个人在对着孤灯狂饮。
客人不走,门自然关不了,这时又有一个人走进这镇上唯一家仍未歇业的酒馆,身上带着夜雾的潮气,对仍在狂饮的人打了个招呼:“梁兄?”。
喝酒的人惊讶地抬起头,“秋姑娘。”他脸上虽有醉意,但眼睛却十分清醒,直直地瞪着来人,忽然狂笑起来,“真是天意啊!”
秋晓云道:“你怎么大晚上一人在此独酌?以你的脚程,再走半时辰就可以赶到桑川堡过夜了。”
梁上君仍目光直直地瞪着她,不答反问道:“你从东方世家来的?”
“正是。”
“路上碰见过什么人没有?”
秋晓云道:“如此深夜,哪儿还有行人?不过在镇口要路上,我倒是看见一个象是等人的,长得和纪凤姑很是相似,你在这里不走,是不是因为她?我帮你把她赶走如何?”
梁上君听到前一句话,惊喜的脸色就立刻沉了下去,叹道:“她既然看见了你,你我此次相见就再无意义。”
秋晓云道:“我虽然瞧见了她,她却没看见我。”
梁上君精神一振,“当真?”
秋晓云道:“我心情不好,不想见人,看见道上有人就先躲到一边,再看清她的相貌,觉得也许可能是和你有些‘交情’的纪凤娟,我和她姐姐过不去,与她见面大概就得动手,不知道你和她的交情怎么样,怕万一把她怎么样了,对你的面子不大好,所以绕过她走的。因她一人守在路口,我又怕‘蔷薇’要做什么勾当,所以进镇来看一看。现在总可以回答我问题了吧?她是不是要找你的麻烦?
梁上君默然片刻,道:“秋姑娘,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秋晓云道:“你说。”
梁上君道:“今后你能否救鸣镝山庄一次大难?”
秋晓云诧然:“鸣镝山庄有什么大难?”
梁上君道:“现在没有,以后却难说,人在江湖不可能没有仇人。”
秋晓云疑惑地看他,“你怎么了?好象在交待遗言。”
梁上君道:“先说你答不答应?”
秋晓云道:“你于我有救命之恩,日后倘若鸣镝山庄有难,我必尽全力,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梁上君长吁口气,“多谢。”
秋晓云心中不安更甚,“肯定是那个纪凤娟要找你麻烦吧?我替你杀了她!”
梁上君抬手制止,“不要!我以盗为生,虽自命劫富济贫,从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仇家却也不少,难免有时陷入危境,蒙她多次援手才平平安安活到现在,但她对我的情分却无可报答,她无论怎样对我,我都毫无怨言。”
“但是……”秋晓云不知该如何劝他,她与梁上君本来素不知识,只是由于萧独飞这个共同的朋友才拉上交情,她既不明梁上君的过往,也没有足够的身份劝诫他。
梁上君道:“我的事我自有主张,你不必劝我。我本以为这个秘密会随我石沉大海,偏偏你今晚离开东方世家、偏偏看见了纪凤娟而到镇里、没有被她发现而找到了我,真是天意呢。”
秋晓云道:“你开始你就说天意,什么天意?”
梁上君道:“那个‘蔷薇’组织,它的首领是纪凤娟的师父。”
“咣铛”一声,秋晓云跳起来撞倒了椅子,巨大的声响把趴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店小二吓醒了,慌慌张张地惊问:“怎么了!怎么回事?”
秋晓云如今什么也顾不得了,抓着梁上君急问:“是谁?!”
梁上君道:“纪凤娟只在一次喝多了酒时提过,他叫毕乘龙,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毕乘龙……”秋晓云将这个名字在嘴里来回咀嚼好几遍,脑海里将记忆中的武林人来回筛了几遍,仍是毫无印象。
梁上君饮下一杯酒,道:“既知道了这人的名字,你就努力去查吧。不要再去找纪凤娟,她如果死了,她的师父定然警觉,你想找到他就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