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96)
暂住没什么大不了的,独栋有许多客房,不是所有人挤在一起打地铺。她不止一次暂住过学姐家的屋子,不该多出那点异样骚动的兴奋感。
只是一想到暂住进戎家的屋子,没来由从舌尖复苏起一点暖意的暧昧。
心慌意乱?
不对,也许是更加奇妙的感觉。
客房看好了,柔软的被褥,纤尘不染的书桌,不像是有人长期居住的模样。浴室很大,一次性用品都放在显眼地方,没有一点灰尘。
戎予安表姐让廉慕斯叫自己“暄妍姐”,她叫戎暄妍,一个很美的名字。又去自己住的那间房间里找了合适的新衣服,护肤品等等,一连串下来,廉慕斯都快忘了之前考量的说辞。
楼梯口传来了一点琴音。
戎暄妍嘴角一翘,抿嘴笑了。
“来,去听听未来钢琴小王子的弹奏。”对着廉慕斯眨了眨眼。
现在已经临近夜晚,餐厅内的残羹剩菜已经收了下去。
客厅内灯火通明,温暖异常,暴雨声都被挡在了厚重的隔音玻璃和帘幕后。客厅中有一架老钢琴,不是什么著名品牌,可能一些音都有些不太准,此刻正跳着鲜明的音阶。
调得高高的椅子上,小男孩正高兴弹着黑白分明的键符。
戎予安挺直身姿立在一旁,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按着一两个键,和侄子一同“合奏”。
river flows in you.
初学者也能很好弹奏的谱子,不难,如果纯粹讲究技术就更简单了。
听听钢琴发出的声音——
没有柔情,没有伤感,琴键发出的声音用力不均,就像第一次接触唱歌的普通人,曲子不成曲子,感情不成感情。
但很好听。
戎予安显然没记过谱子,甚至能引导着把曲调弹错,但他心不在焉的神情,仿佛在弹着熟练到不能再熟练的高难度曲子,并很好传达出了音乐所表达的画面和场景。让人不禁升起“这个人或许深藏不露”的奇怪想法。
小小的侄子笑眯眯弹着,就算弹错音节也没有停下手,圆圆的脸蛋泛着红润,眉宇间洋溢着自持和骄傲,不时还会分心向着妈妈投来“快看我”的小眼神。
廉慕斯忽然想到了一件埋在记忆尘土里的事。
她在很小的时候,曾经去过一场小型的音乐会,有些音乐会是不允许小孩子入场的,所以那是第一次真正临场听像模像样的音乐会,那场小型音乐会是大哥的好友?还是大哥熟悉的人——记不太清,但乐团里的首席钢琴手弹得很好听。
那是很美丽的音色。
滑音弹得连心都随之颤动,调动了身为外行自己全部的注意力。曲子已经记不太清,甚至连滑音也不甚清晰,但那种感觉一直停留在大脑深处。
震颤感,激越感,以及行云流水的畅快感。
像在天空里翱翔,任由风吹拂脸颊的清爽感觉。
我也想弹出这样的声音。
对了。
不是父母逼迫她去学钢琴的,最初是她自己要求学习。可她忘记了,只记得妈妈带她访问一位退休的钢琴老师,仿佛是父母逼迫的一样。
只记得在大人们谈论完后,怯生生的那句:“想。”
每次回忆总会抓到过去自恼的蠢事。
他们所处的地方不在灯光下,却有种异样的明亮感。
廉慕斯心里没来由触动了一下,一动不动盯着弹琴的一大一小。
小孩子和老人要早睡,老爷子在书房谈完事后,已经早早去歇息了。小男孩困倦睁着眼,乖乖和大人们告了晚安,被戎暄妍抱上了楼。
戎予安收拾完曲谱,廉慕斯还在沉思。
“在想什么?”
“以前学钢琴的时候……弹得很累,不喜欢一直弹,不喜欢弹错音的懊恼感觉。甚至弹着弹着会冲钢琴发脾气,”廉慕斯说着笑了笑,“忽然想起来,一开始是我自己选择的,怪别人这件事有些贼还捉贼自寻烦恼的感觉。”
戎予安唔了声,问:“要不要去楼顶看看?”
他们去了楼顶。
顶楼有透明隔层,可以清楚看见倾泻的雨幕压扁在隔板上的模样。戎予安让厨房做了热饮,带着廉慕斯上楼看雨。
有很多很多的书。
没有明确的分类,不同语言的书推挤在一个方向上,大小不一的书横立在一处;沙发上是书,沙发下也有书;木地板质地冰凉,走在上面吱呀吱呀地响。
“这是秘密基地。”戎予安说。
这确实是他的私人地盘。
他小时候会到这里一个人阅读或者睡觉,其他人很少上来。最初没有暖气,戎老爷子干脆叫人把楼顶重整了一番,弄得像模像样了些。楼上的书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又让人来加固,基本不会拒绝孙子的爱好和要求。
戎予安记不清父母的模样。
一个混账到气病奶奶的父亲,以及一个歇斯底里的母亲——这是幼小戎予安对父母的完全总结。
表面夫妇也装不像的血统上的亲人,甚至连装都不想装样,在生出戎予安后,就和其他女人远走高飞——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让母亲的脾气越发歇斯底里。
她是一个自尊心很强的女人,就算无关爱情,也忍受不了扇在脸上的无形耳光。
戎予安很快被接到了爷爷住的地方,远离了精神异常的母亲。
流着相近血脉的其他亲人,比父母更加温柔体贴,他们嘘寒问暖,时常关心,倒没什么值得伤感的地方。
一直到身体衰弱的母亲撑不下去的时候,才被接着见了最后一面。
戎予安记得很清楚。
形容枯槁的女人躺在床上,在护工的帮助下盯过来的眼神。
将死之人的眼白会变得浑浊,然而当对方看过来的时候,散着微光的瞳孔能让被注视的人明明白白感受到——这个人确实在看着自己。
戎予安读懂了数年未见的母亲的眼睛。
那不是为人母的爱意,也并非许久不见骨肉的热泪盈眶。
——比起看亲生骨肉,更像在观摩一个让自己丢脸,让自己的自尊心踩在脚下,一辈子的骄傲都磨灭的小杂种。
那眼神在无声询问。
你怎么还没死?
……
廉慕斯已经可以读懂一些基本的全英语书。
她在顶楼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关于爱情的小说,很厚,有点像日本制式,文字却和普通的中文书一样从左往右。
背后定价四十五点九九刀,可以买十几本霸道总裁小娇妻。
顶楼似乎故意没有做隔音,磅礴大雨的声响甚至盖过了窃窃私语的交谈声。
借着昏暗的灯光,瘦小的人缩在角落,头顶是瓢泼雨声,背后是温暖的人体靠背,以及轻微的呼吸声。
在这种环境下,雨声就像钢琴声。
乐器总是这样,在别人手里动听简单,在自己手里就痛苦困难。
廉慕斯觉得这雨声很动听,自从和戎予安相遇后,她终于耐下了性子好好阅读,或者说“渐渐”……她看过很多很多的书,里面不乏言情……谁都清楚里面或优雅,或触动人心的句子,闭上眼好像就能感受到彻骨的爱意。
可她依旧不是很明白。
这世上会有不需要谱子就能弹奏的乐曲吗?
按照常理,应该定一个相当完美充实的计划。誓师的口号,或者某种坚定的信念,然后像爬山一样一步一个阶梯,一点一点从土里磨蹭出来。
但不是这样。
水到渠成?
也不对……
哒。
书本磕在木底板上,发出细微的声音。黑暗下的黄晕亮起了一方角落,身后的人俯腰,手指温和不容拒绝。
廉慕斯闭上眼,感受着一点带着暖意的吻。
第77章 祭祖 ...
廉慕斯在戎家住了一晚。
这本身不是大事。A市天逢夜雨, 大雨倾盆,真让张叔冒着刮雨器最大档也看不清前路的暴雨过来接人,廉家的老老少少都不会放心。
万一碰哪儿了撞哪儿了, 车不车的不要紧, 人吓着了怎么办?
要说廉慕斯病了一场差点没了,在廉家人心里早已隐约上升至了大熊猫级别的珍稀高度——不是雪人,更像是棉花糖, 沾点水就化成渣。
所以临逢暴雨借住一晚也没什么, 最多戎予安身为男友,让借住这个词听上去暧昧了些, 但总归还是住在戎家老爷子的本宅。
大人们都在还能传绯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