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89)
可告诉母亲的时候,却只得到了惊慌失措的眼神,含泪的眼,以及“不要对任何人说”。
不要对任何人说。
不要说。
一次又一次的不能说,不可说,不要说。
就算挣扎也没有人相信,大人们不说,谁也没有证据。
被扭曲的东西是不可能复原的,就好像对那些美好的憎恨,那些觉不正常的扭曲感情……
一阵剧痛,崔静晗忍不住笑出声。
如果就这么简单死掉的话就好了,那一定痛快淋漓。
阴影落在脸上,却突然想到了过去的回忆。
笑嘻嘻的脸,毫无防备地伸出手来……
那还是少有的真诚,真想知道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连笑都透着不染尘世的青草气息,凉沁进心肺,噗通一声在心里扩散开。
太干净了,干净到光是靠近就快被灼伤。
疼痛渐渐转变成了黑暗,在沉入黑暗前,崔静晗哆哆嗦嗦蜷缩起了身子。
这是错觉,她想,不可能在这里……如果被她看到了这个样子,她不如去死。
唯独不想被那个人发现这些。
唯独——
第70章 消毒 ...
医院的消毒水味一如既往难闻, 急诊室的走廊人来人往,气氛压抑紧迫。长廊中有两三个人在哭,哭的方式各不相同, 其中一个中年女人几近晕厥, 整个人都趴在了消防栓上,哭声弱得快背过气去。
老张匆匆从长廊的拐角处拐过来,手里拿着医院单子, 比起崔静晗母亲更像行色匆匆的家属。
报警的是他, 处理了一切事物的也是他,从头到尾没让廉慕斯参与进来——廉家也不会放任廉慕斯搅和进这种事。
虽然平日里打点得好, 但记者这种职业也有负责不同版面的人, 在网络发达的时代,难免会有些不太清醒的小年轻,闹出风头未免不美。
警局那边已经把中年男人带走了, 廉慕斯站在很远的地方,警察过去后依旧充满了混乱和喧嚣——男人骂骂咧咧着,丝毫没有反悔的态度——嚷嚷着教训孩子。
这么说着,像在展示着如何教训一条狗。
后续的事情跟廉慕斯没有太大关系,事实上她也根本不想和这件事有太多交际。
廉慕斯没来过这家医院,选这边只是因为离得最近。
反正白大褂的医生大同小异, 就连救护车的鸣笛声也尖利得像一条蛇。等张叔把她接过来的时候,崔静晗已经躺进去了。
看着急诊室紧闭的门,廉慕斯面无表情。
教训孩子这种借口好,如果崔静晗没有死, 男人也关不了多久,最多判个虐待罪。
重伤两年以下也太便宜了点。
急诊室亮起了灯,脑子里什么也没想。
或许崔静晗就这么被打死了,或许运气好点活下来,她根本没有站在这里继续等的理由。
人越长大知晓的秘密也就越多,像廉嘉慕他们,真正的站在高位上,知晓的秘密太多,最初回来每次看着她都能欲言又止。好像获得了崭新的世界观,又好像踏入了一个不得了的世界。
有些时候知道得越少活得越开心。
廉慕斯不想知道崔静晗身上的秘密。
医院的灯总让人感到一种隔世的寂静,每个地方都白到刺目。
除了像猫一样孱弱的哭声,凌晨的急诊室算得上一潭死水,偶尔会有护士推门出来,又急匆匆进去。这么狭小的寂静空间,有一种超乎现实的恐怖感。
廉慕斯面上平静,心里并没有关心崔静晗的情况,反倒是在想着其他事。
大医院也不一定会好好诊治。
第一次去一家医院精神科的时候,医生就让她做了个检查,五分钟的时间就判断出眼前的人是一个抑郁症患者。就像贴上了一张“此物已坚定完毕”的通知书,然后就是开药,换下一个人。
廉慕斯还未见过这么自信果断的诊断。
后来偷偷去了其他医院的精神科,发现每个医生不一样。
大医院看的病人太多,如果一个人一天要面对两百多个面无表情的精神患者,就很难从木然的脸上猜出对方的脑子到底有没有沉浸进水——这时候最好下判断的就是看数据了。
那天也是差不多的灯光,长廊和心里检测的地方随时都能见到木着脸的人。
沉重的气氛压在整条长廊中,以至于精神科和其他诊疗室外的人对比起来显得格格不入。
她哭都哭不出来,更没有那么多同情心。
每个人的痛苦都在医院的地域中放大,包括崔静晗——远远瞥了眼,一动不动蜷缩在地上,好像一条即将死掉的狗。不知道是不是精疲力竭了,在地上痉挛抽搐,无声无息的样子。
只是第一眼看过去的时候,一种愤怒在脑海里阵痛。
“警察那边要诊断报告,家属这边不顶用,那边关不了太久。”目光一跟没有表情的廉慕斯对上,张叔就低声说。
廉慕斯扯出一点笑,说:“我已经跟陈师接了电话,说我这边出了点小事,劳烦您配合一下他那边的工作。张叔,这次实在是不好意思。”
谁也没料到路上就能撞见挨打的老熟人。
张叔连忙说着没事。
他知道陈师是哪位,一个姓陈的胖子律师,总是白白胖胖一脸和气,宽大的西服都挡不住那丰满的啤酒肚,还像模像样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真不像干律师这行业的,更像是去参加业内大会的厨子。
这么一个胖子自然有着过人的地方。
比起廉家的公司律师阵营,他更擅长处理一些生活上的繁琐事态,单凭借着顺藤摸瓜的本事就成为了廉家的私人律师。
既然陈师出来了,这件事就管住了。
廉慕斯不怎么进医院,一进医院就神经紧绷,不想长时间待在满是消毒水的陌生长廊中,走之前她瞥了眼哭到气都喘不过来气的中年妇女,嘴角抽动了一下。
事情办得很稳妥,根本不需要廉慕斯出面,警察那边就把叫嚣着两三天就出来继续往死里打的男人关得严实——只要及时用对方法,用对了程序,这种事挺简单的。
倒是廉嘉慕打了几个视频过来,梗着脖子问:“你管她去死?她被打个半死不是正好,当初我就恨没把这贱……”
廉嘉慕只有气到发毛了才会直接叫出廉慕斯的大名,明显气狠了。
劈头盖脸的质问一来,廉慕斯先挂了电话,等了一分钟再打过去。
廉嘉慕果然冷静了不少,尽管依旧黑着脸:“不要再跟这种人扯上联系了,每次跟封家那些人沾点关系都没好事。一群厄运星,破事一堆,廉慕斯你上辈子欠他们钱了吗?”
这句话很中肯,廉慕斯扣心自问都想着这个问题。
——是不是上辈子真欠过封淮和崔静晗的债,所以这辈子出个门都注定要撞瘟神。
“我没出面,陈师那边只是把人关实了,剩下的事情等封淮过来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没打算送佛送到西,过几个月就考托福了我也没时间……”
这话说得仿佛要跟封淮见面似得,廉嘉慕当下否决了:“你难道还想跟封淮见面?廉慕斯你省点心,离瘟神远点做个乖宝宝。”
廉慕斯沉默了一下,说:“有些事情还是得做个了断,对每个人都好。”
“做个了断?”廉嘉慕简直要气笑了,挥退了一旁等着的助理,说:“你跟他们有什么需要了断的,你欠了他们债了吗,欠了他们钱还是情了?你现在过得好好的,要自找苦头吃?廉慕斯你少管闲事!”
“……”
等了半晌,才说:“崔静晗倒在地上的时候,我没有很高兴。”
话筒另一端没了声音。
“以前心里诅咒过无数回的事发生在面前,我没有开心,也没有什么高兴的情绪。”转着手里的笔,廉慕斯说,“反而觉得很烦躁,非常烦躁——就是被这种人压得抬不起头,就很烦。就算学校的空间小,世界狭窄,未免也有些太不看不起人了。”
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我对她过去发生过什么没有兴趣,只是这种被打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的人,有些看不过去。”
“……”
廉嘉慕憋了半天,说:“那你等我回来,我陪你去。”
廉慕斯黑线,“……又不是去游乐场,多大的人了还要人陪。”
见个人还得壮胆,绝对会被人看笑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