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海(6)
直到车开上一条临近学校的小路,一个略微狼狈身影进入视线,才终于有了一丝温度。
“张叔,停一下车。”
宁枝在雨中行走。
她浑身上下都湿透了,徒劳地抱紧书包,想靠身体挡住雨水。仔细看就会发现,校裙几乎黏在了大腿上——比上身浸透太多,明显不是天气的原因。
她很冷,也很饿,只想快点回家洗个热水澡。
傍晚放学后,宁枝被人恶意锁在了厕所里,在隔间里被泼了一整盆的冷水,肆意谩骂了几句后,作俑者们扬长而去。
等打扫卫生的阿姨把人放出来的时候,她已经瑟瑟发抖了很久。
——幸好下雨了,还好伞被折断了,不会有人察觉到衣服的异状。
尽管抱紧了书包,雨水却怎么也防不住,顺着背包的皮面淌下。衣服打湿了还好,皮包的表皮发涨后很难护理,得尽早回去。
宁枝抹去眼睛附近滚烫的水渍,准备走到公交车站乘车回家。
这时,有人从后面喊道:“喂,前面的。”
有些耳熟的声音,这么低沉的女音很少见,今天白天她就遇到过一次,那一次很幸运,她没有收到多少欺负。
但一个人不可能在同一天幸运两次。
宁枝低头继续走。
直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肩膀,迫使她停住了脚步。
不敢置信地转头。
一个女生冷淡地站在面前,和她一样的校服。
“你别是淋傻了吧,怎么喊都不吭声。”
作者有话要说:给慕斯多少优势,就虐多少。
很公平。
第4章 食物
宁枝觉得她在做梦,像云端漫步一样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实感。
小时候喜欢的棉花糖也是这样,咬下去有丝丝甜味,就像吃了蜜一样,摸起来柔软蓬松,却进嘴就融化了,没有“吃”的感觉。
现在是另一种棉花糖。
进了附近的便利店买东西,然后上了一辆缓缓靠近的豪车——无论设计感还是气势都明晃晃在炫耀身价几何的豪华轿车,在黑夜中犹如一头漂亮的黑豹,桀骜不羁。
她曾经和朋友路过学校的停车场,瞻仰过一排排让普通人望而生畏的人民币,阳光下的车列闪烁着迷离的光,晃得人睁不开眼。
每次见到,越发因为富裕层次对比下的渺小感到无力,就像可望不可及的梦。
现在比一条落水狗好不到哪儿去的自己不仅坐了上去,身上的水弄湿了干净的后座,鞋底还踩脏了脚垫,干净利落毁掉了车内的品相。
宁枝胆战心惊。
水渍浸透了后座精致的皮表,仿佛一群唱着歌的人民币在与她挥手道别。光是手触碰到的质感,都让她不敢细想。
不知道能不能洗干净……
宁枝局促不安地扭动,然后被人拍了后脑勺。
“扭什么扭,把头上的水擦干净。”
下一秒,脸撞上了一块没有味道的柔软毛巾。
略嫌弃的女低音在很近的地方响起,又似乎在遥远的彼端,听不真切。
宁枝下意识听从,乖巧地动手擦拭头上的水,脑内一片混乱。
这是新型绑架吗,接下来会碰瓷要清洁费?
她迷迷糊糊地思考。
然而没有想象中狞笑的黑道男人冲上来向她索钱,车内流淌着温暖舒适的风,将一切寒冷挡在了外面。
旁边的人接过前方司机递来的毯子,粗鲁地罩住了她。
廉慕斯皱眉:“手脚麻利点,打哆嗦还发呆。”
宁枝闻到了毯子上太阳的味道,原本低落的内心都润得温热起来。她拂拭衣服潮湿的地方,身上的寒意在暖气中一点点扯开,揉进了热气中。
实在是太温暖了,温暖到鼻子莫名发酸。
宁枝垂着脑袋吸鼻子,眼泪大颗大颗从指缝间滚落。
“刚才在雨里面走,我以为你要成仙了,原来知道委屈。”
委屈?
宁枝抽着鼻子,眼前模糊不清。
这几天她有检视过之前是否招惹了别人,引起了她们的不快。她有在反省,可是也越来越难以应对频繁的欺凌。
家里因为供自己读书已经没有了余钱,为了不让父母担心,无论是莫须有的谣言还是撕作业,她都默默忍受了。
没关系的,其他人袖手旁观很正常,她听说过这些人曾经的所作所为,不也没有去帮助别人吗。
只要忍一忍……忍一忍就好了。
但是……
她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有这么多泪水,吧嗒吧嗒往下掉,怎么也止不住。
廉慕斯的眼神在看傻子,不过见多了大风大浪,若无其事打破了气氛:“你家住哪儿?”
“啊,”宁枝慌忙擦了擦眼角,“我自己回去就……”
假笑了一声,尾音上调。
“你想让我问第二遍?”
显而易见的威胁。
宁枝住嘴,小心翼翼回答:“火车南站那边有个广源小区,我家就在那里。”
廉慕斯:“张叔,先送这个人回去。”
“好好,”老张受廉家雇佣十几年,一张脸笑得跟弥勒佛一样亲切,体现了极高的职业素质,对路边逮上来落魄陌生人的来历不闻不问,哪怕对方哭得跟个水龙头似得,在他眼里也只算雕像,“小同学要喝点热水吗?”
宁枝受宠若惊地接过,眼泪花又忍不住要掉下来。
廉慕斯皱眉,抽开湿透的毛巾,“不要光拿着,是让你喝。”
宁枝浑浑噩噩的,廉慕斯说什么她都照做,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热水,眼睛哭得红肿,看上去既乖巧又可怜。
热流顺着喉道浸入心肺,胃感到了奇特的舒适感,驱赶了寒意。
真舒服啊,宁枝恍惚想。
车内的暖气开得很足,音箱中正在播放一首恬静的小夜曲。
刚才还漫无目的地行走在雨中,现在却待在暖和的地方,捧着热乎乎暖洋洋的杯子,与玻璃上啪啪的雨滴隔在了不同的世界。
恍若重获新生,宁枝的四肢开始回暖。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街上车流如织,除了来来往往的车灯照亮夜色,已经鲜有行人。这座钢铁铸就的城市隐秘在滂沱雨夜中,像一场流光溢彩的梦。
晕黄车灯下,身旁的人闭目假寐,侧脸沐浴在来自车窗外的光里,安静又温柔。
童话里的灰姑娘在拿到体面的礼服时,是不是也和她一样,觉得伸出手的那人像从天而降的神明?
宁枝露出了一个略犯傻气的笑。
如果廉慕斯知道身旁人脑子里在想什么,绝对会立刻送人去医院看看脑子。
广源小区是随处可见的居民楼,A市物价没有很夸张,这里的月租大约两千出头,临近车站交通便利,深受年轻人欢迎。
不过也意味着,小区居民不会经常见到一辆超出人均水平的轿车。
雨夜和豪车,与普通居民楼联系在一起,总让人浮想联翩。
见门卫室的老大爷在探头探脑,宁枝连忙道谢告别。
她举着借来的伞,弯腰匆匆问车内的人:“那个……请问你名字,或者班级?我明天到学校把伞还给你。”
一样颜色的校服,想必也是高二的学生。
廉慕斯拒绝了这个提议,不咸不淡:“不用还了,你不用知道这些,不要站得离车太近,我要回去了。”
“三不”的否决思想很明确也很坚定,宁枝只能举着伞,眼睁睁望着豪车疾驰而去。
十二点整,仙度瑞拉失去了水晶鞋和南瓜马车。
“果然是灰姑娘的剧情……”
傻姑娘喃喃道,不一会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先回家洗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吧。
与先前的想法一模一样,但心情奇妙地轻快了起来。
廉慕斯回到住所已经过了九点,照顾她起居的刘姨还没走,见她进屋,连忙从厨房端了一碗红糖姜水,念叨着晚归让人担心。
“我没有玩很久,有几本书忘在学校了,重新去取了一趟。”
廉慕斯浅啜一口,汤煮的很醇厚,只一口,腹部就暖洋洋的很舒服。喝了半碗后,重新把碗递了回去。
刘姨不疑有他,接了碗,替她取下外套挂起,进厨房收拾,念叨着:“先去洗个澡。饭菜已经热好了,在保温盒里。吃完了要早点休息,今天收了一些包裹,放在了杂物间里。”
廉慕斯脱掉湿掉的外套,把领带随手扔到椅子上,“刘姨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