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句号(26)
“就那样呗。”她含混地说,“你好像也出差了?”
“不是好像,我是出差了。”他笑着说。突然渴望亲近她。他想把她带离这里,从此什么都不问。他想,只要他们经常在一起,这些迷雾般的事情迟早会消失。他把她的手握住。她没有反对。他有力揉搓她的手,她借口喝饮料抽回自己的手。他看着她闲着的另一只手,她看别处,避开他的目光。
他已经知道了一切。她想。
第二十三章
“我们回去吧?”他低声说。
“回哪儿?”她故意高声。
“去你那儿或者我那儿。”他声音里只剩性感。
“我今天太累了。大牛的事情弄得我很难受。”现在,她不能跟他或者任何男人睡觉,用自己身体开玩笑,对她是无法想象的。
听了她的话,窗口的灯光在车展心里通明起来。他差不多认定她有了别人。
“我们的关系好像有变化。”他说,像在说一件日常的小事。
“你什么意思?”丁欣羊发现自己仍然不能跟他开诚布公地谈。
“你好像有心事。”车展小声地说。
“我也觉得你有心事。”她敷衍了一句。他没接话,怕自己承受不起摊开的后果。
“我们还是谈开吧。”她忽然变得勇敢,好像魔鬼通知了她,她不会因为坦率失去车展。
车展想了想说:
“在你开口之前,我希望你知道,无论怎样,我都不想失去你。我爱你,非常。”
车展的话感动了她同时拿走了她坦诚的勇气。也许她会因此失去他,也许她再也找不到他这么舒服的男人。他有爱的能力,他自然地表现自己的嫉妒,但他不让嫉妒淹没爱。他爱得那么准确,她清醒无比,什么都不说了,希望因此千千万万人一样过渡到下一个阶段,和一个喜欢自己爱自己的人进入日常生活,平和吵闹混合的日常生活。尽管昨天她的想法还是另外的。
“好了,不开玩笑。”车展换了口气说。他宁可让真相枯萎,不想现在去面对。
“话都说到这分上了,还是接着说吧。”丁欣羊终于决定了。“其实,我自己还没搞清楚,说出来,也担心你误解,但是那感觉已经在打扰我们。”
“什么感觉?”车展费劲地说出这几个字。
“我对另一个人的感觉。”丁欣羊话说出口,便觉得这表述不够准确。车展双臂抱在胸前,脸上是随时可能脱落的毫无表情的表情。无表情之下的另一个车展已经激动地站起来,冲出咖啡馆可惜又冲了回来。作为车展,他只熟悉那个无论发生什么都能坐得住的车展。
“你爱他吗?”他问。
“不知道。”
“你爱我吗?”
“很可能。”她想说爱,她爱他,但害怕那么说也不够准确。
“你跟他说过吗?”
“说过。”
“你没出差对吗?”
“你这么问我的时候,是不是心里已经在想,我这些天是跟他在一起?”
车展的修养妨碍他这么想,他恨自己的冷静就像他现在恨女人的复杂一样。他内心的简单带给他平静的表情,面对这样的表情丁欣羊感到内疚。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跟你说话。”她道歉。
“别这么说,也许你可以告诉我,你在哪儿?”车展语气中表现出的男人的坚定刺痛了她,因为这正是她钦佩的品质。
“我在家里。”
车展心里那可怕的灯光终于熄灭了。他恨不得马上堵住她的嘴,更多的事实他不需要,他只要知道她是诚实的就足够了。
“我做了流产手术,所以。”她说完,车展傻了。
过了很久,车展问说:
“孩子是我的?”
“是的。”她说。车展听完笑了笑。
“怀孕是你一个人的事,对吗?”他心凉了。
“我没这样说。”
“但你这么做了。”他平静地说。从他的平静中,丁欣羊看到了巨大的失望。
“因为对那个人的感觉打扰了你,你把我的孩子做掉了?”车展问,但并不等待回答。“你该好好学习一下,把所有的男人都当人。”说完,车展走了。
丁欣羊顿时泪如泉涌。她心里委屈,觉得自己太把男人太当那么回事了,才会这么苦!这么惨!
对此,没有真理。
第二十四章
大丫终于走进大牛的病房。
虽然已经是出事的五天后。她终于把自己调整到一个状态,好像她只是来看一个好同事。大牛看见大丫立刻笑了,像是看见一个偶尔走动的亲戚,亲切但没有什么特别的。
我们彼此相知这么深,却吵了那么多架。再也不能这么问他了……大丫眼睛潮了。
大牛病床边站着一位六十来岁的妇女,齐耳短发面庞清癯,表情不是十分严肃,但不热情。大丫对她礼貌地点点头。她表示回礼的点头很缓慢,大丫觉到,对方的审视。
“我妈,大丫。”大牛为她们介绍。
“听说过您。”老太太表情中透出的镇定逼迫大丫撒了个谎,大牛从没跟她提过自己的母亲。老太太嘴角现出一个嘲讽的微笑,猜穿了一切。她的微笑大丫并不陌生,大牛继承了这微笑的方式。
老太太看看大丫,然后对大牛说,她先去看看晚饭。只剩下两个人的时候,大丫还站在大牛的床头。邻床的一个陪护好心递给大丫一个小凳,大丫谢过并没有坐下。她将一个膝盖放到上面,仿佛这样可以减轻看不见的压力。大牛把一切都看在眼里,送给大丫的目光里充满了距离。
他会剪断一切。大丫证实了自己的预感,更加愤怒。大牛身上那些所谓男人的破烂让她作呕。为什么你不能按照你心底最真实的愿望行事,让我照顾你,求我别离开你,求我跟你结婚。你不用求我,我也会跟你结婚的。你这个小男人,跟我玩什么男子气?!有那东西吗?生活具体起来就是柴米油盐,难道你不懂吗?!她看着他,心里对自己喊着。
却永远喊不出声。如果她现在这样躺在床上,她会做得跟大牛一模一样。他们因此相爱的,但他们不能因此走进共同的家门。
当爱和尊严发生冲突时,我们孤独地跟尊严留在一起。
“你知道我躺下以前最大的愿望是什么?”大牛说完,大丫心里立刻涌出一线希望。
“什么?”她的声音很不自然。
“洗个澡。”大牛憨厚地笑笑,好像这么说太傻,必须解嘲地笑笑。
“要不要我给你擦擦身子?”大丫说不出的失望!她的嘲讽,是他们以往吵架的开端。
“不用,真的不用。”大牛口气中的诚恳立刻熄灭了这嘲弄,气氛令人揪心。“我妈都能做。”他说。
这时,老太太从外面拿着两个方便饭盒走进来。她对大牛说,最好马上吃,不然就凉了。
“那我先走了。”大丫立刻说。
“不用总来,你没那么多时间。”大牛说。
“我知道了。”大丫说完把小凳子还给邻床,对母子两个人说了再见,便离开了。
大牛母亲把打开的饭盒端在手上,在儿子的床边坐下。接着她又合上了饭盒。儿子满脸的泪水,引着母亲的泪水流到了嘴边。
“我再也不想吃饭了。”他说完闭起眼睛,紧紧咬住自己的下嘴唇。
母亲离开病房。
等待命运通过一个医生告诉自己,怎样渡过剩下的生活,这已经进入了残酷的范畴。为此等上三个月,必须等待的人只有三十岁,残酷升级了。此外,你根本不知道,那个带来最后消息的医生会不会让你厌烦……大牛躺在这些问题上面,尽量保持平静,尤其他母亲和护工都在的时候。有天夜里,他突然醒来,预感告诉他,离开大丫后,他将不会再跟任何人发火。
大丫也把自己的疼痛封闭起来,仿佛在知道最后消息之前,只有僵化机械地对付日常才算理智。她去看一次大牛之后,需要一两天调整,才不至于让自己癫狂。之后她还需要一两天,积攒力量,为了下次再去看望。当她带着调整好的心绪又出现病房时,被大牛母亲叫出来。
“如果你必须来看大牛,能不能固定时间?”她直截了当地说,“什么时候就是什么时候。”接着又坚决地补充了一句。“如果不能,索性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