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55)
阿魏与陆英局促不安地坐了片刻,阿婆端来了晚餐,老人去拿了酒壶与杯子,看上去每顿饭佐酒早成了习惯。
老人与阿婆很亲切,边吃边与小孩们说话,多是询问,为什么来、怎么来的、要去哪儿,诸如此类。
阿魏答得很谨慎,虽然饿极了,却没有狼吞虎咽。陆英更是小口小口地吃,过度地紧张让她想要干呕,但这样的举动太不礼貌,她极力忍住了。
老人看出他们似乎有难言之隐,撺掇阿婆去收拾干净地草席给小孩们睡觉用,好让她不要再问。
老人把一袋菠萝蜜拿过来,让小孩们吃餐后水果。
阿魏吃了一口就放下,站起来对老人深深鞠了一躬,“谢”字却卡在了嗓子眼儿。
老人笑着递给他一杯酒,又把阿婆的酒杯续满塞到陆英手里,说:“喝一点儿,睡个好觉。”
阿魏仍有疑虑,犹豫一瞬,仰头将一杯饮尽。陆英把杯子放在唇边,瞄见他喝光,也呷了小口。
二人这么对立站着,不约而同想到了“交杯酒”,忍不住笑弯了眼。越南大约没有交杯酒的习俗,老人见状,还以为他们是第一次喝酒,连问:“好不好喝?阿婆自个儿酿的。”
“好喝。”陆英喝去了大半杯。
古人有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前后无路,走一步是一步。
房舍里的灯熄灭,老人的呼噜声渐起。阿魏与陆英躺在一张晒农作物的草席上,编织缝隙支出来的短刺硌得人周身不舒服。
陆英想起曾经睡过的丝绵被单,想起豌豆公主,因在几十床鸭绒被下放了一颗豌豆而失眠的公主,渐渐入睡。
动物世界只有狩猎,没有公主。
-
天光微亮,老人把小孩们送到森林出口,留给他们那袋没吃完的菠萝蜜,目送他们远去。
回到街市,阿魏与陆英短时间内都有些不适应。零星的行人来往,每一个张脸好像都糊了血。
阿魏咬了一口菠萝蜜,拿出街头烂仔的气势去副食店买烟,凶巴巴地翻看柜台上的报纸。
还没有关于司机的报道,他骂了一句“无聊”,揣起烟离开。
在下一个路口的书报亭,阿魏趁老板不注意,顺走了一份旅行地图。
他们找了一处建筑物之间的背巷,仔细研究底图。
“我们在这里。”阿魏指着地图上的“T?nh Thanh Hóa”(清化省)说。
清化省沿海,市区内有前往西贡的长途巴士,但当下的局势,重要省市进出的关卡设立了检查哨所。他们不能搭乘巴士,只能另找一辆黑车。
陆英说:“我们沿着海岸线一路往南就可以到西贡。”
阿魏不解地说:“海岸线?”
“沿海公路,有很多法国佬在这条路上骑行。”这是陆英从旅游杂志里看来的。
“装成游客?万一路上有巡警检查身份点算?”(怎么办)
“总比在巴士上无路可逃好。”
空气闷热,乌云压在天边,海滨沙滩上少有人影。工业城市的海滩不太尽如人意,浪潮里时不时就能见着垃圾。沿海小店的店员们心不在焉,注意力都在闲书或收音机上。
陆英贴着房舍的外墙逐渐靠近敞开的正门,然后猫着腰去观察柜台里的店员,趁店员不注意,把门边的自行车拖出来。
“哐嘡——”
停放整齐的自行车倒地。
陆英大惊失色,连忙拽出自行车,使蛮力侧边抱起自行车急忙朝候在路边的阿魏跑去。
“刁那妈!”阿魏看见追出来的店员,忍不住骂了陆英一句。
陆英上了平整的马路,立马跨上去,唤道:“快上来!”
阿魏利落跳上后座,双脚蹬地,催促说:“走啊,一碌葛!”
自行车歪歪斜斜,冲出一段路后,陆英终于保持了平衡,缓了缓气说:“好险!”
“你不是好会偷东西?没想到这么笨!”不知何时,阿魏双手环住了她的腰,说完这句话他才反应过来,闪电般缩回手。
陆英也意识到了,咳了一声,“我踩不动了,到前面路口换你载我。”
阿魏摸了摸鼻下,轻声说:“好啊。”
-
两人轮换骑车,袋子里的菠萝蜜吃完,天也黑了下来。
终于来到一片开辟了的海滩,阿魏停放好自行车,环顾四周,问:“饿不饿?”
陆英嘴唇干涸,一副快要脱水的样子。她说不出来,只是点头。
阿魏扬了扬下巴,示意前方的点缀着几串灯带的餐厅。
陆英掀开背在阿魏身上的布包,摸出一张钞票,抿唇笑说:“吃啦。”
他们模样脏兮兮的,尤其是阿魏一头乱糟糟的不加打理的头发,实在像乞丐。多亏先一步亮出钞票,店员才收住了粗话,笑眯眯请他们在窗边位置就坐。
海水在灯光下闪烁着细微的光,像上帝废弃的一泼墨。
陆英这样想,实在无心赏景。
他们各自吃了一份套餐,还点了冰淇淋。阿魏不要冰淇淋,说:“我不喜欢吃。”
陆英说:“钱足够了,不用省钱。”
阿魏依旧摇头。
-
走出餐厅,他们在浪潮拍打的浅滩漫无目的地走着。陆英脱下靴子,尝试去碰水花。阿魏警觉地拉住她,“做乜嘢?”
陆英愣了一下,“……洗脚?走这么久,脚很痛。”
阿魏也愣了,忽地笑出来,“傻乎乎。”
“喂。”陆英这才想到了什么,垂眸说,“你不会以为……我?”
她转身,看着他说:“阿魏,我是陆英,陆英会活下去。”
不见月亮,海面波光粼粼,是一汪融于夜的花海。
阿魏好似在陆英眼里看见了星星。只是刹那的迷思,他的大脑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倾过去。
刚被餐厅免费薄荷水浸润过的柔软的嘴唇,在含着香草味道的冰淇淋气息里,变得更软更软。
但不是轻盈的,平静而又背负着重压。
淅淅沥沥的雨落下。
他们抱在一起,闷闷地呼吸。
他们变得湿漉漉,雨落进眼睛里。
-
初吻是什么感觉?
阮决明与裴辛夷的答案一致——咸。
-
咸过头就会发苦。
裴辛夷觉得今晚饮多香槟,混合廉价巧克力的糖精,口腔里全是苦味。
“好彩妹,你先走。”她推门下车。
红色保时捷如一阵风似地驶离。
高跟鞋的哒哒声变得清晰,鞋尖在距离程亮的男士皮鞋前半米停下。
“阮生怎么会在这?”裴辛夷扬起一抹无懈可击的微笑。
阮决明摊手,挑眉说:“不欢迎我?”
“怎么会。”裴辛夷垂眸一笑,再去看他,“阮生来之前就该说一声,这样我好招待你。”
“现在也不迟。”阮决明说着上前,略偏头垂眸瞧着她。
距离近得有些危险,裴辛夷觉得自己就快要靠上去。
怎么回事,几杯香槟就醉了?
还是事多繁杂,忍不住向谁袒露脆弱?
不行,不可以。
裴辛夷退了一步,“现在很晚了,阮生住哪?我让司机送你回去。”
“如果我说没有落脚地方,你要点算?”阮决明挑着笑意,眉间似乎又真有一点苦恼。
裴辛夷轻笑,“睡大街咯。”
阮决明叹气,“好狠心,我以为我们在莱州度过的愉快时光,足够能进你家门。”
裴辛夷打量他一眼,合衬的深灰西装更显他身材,光是平直的宽阔肩膀就足够秒杀男女老少,更不要说单手插裤兜,随随便便展示的一双长腿。
“不热?”她的话却是大煞风景。
阮决明勾住领结,随意松了松,“是觉得有一点热。”他的目光下移,落在豹纹下白皙的大腿上,接着说,“谁知道裴小姐会这样穿,很意外。”
裴辛夷故作听不懂,说:“不是一定要穿丝袜啦,阮生在山里待久了,不会变保守了吧?”
“怎么,请我喝一杯?”
“很晚了。”裴辛夷轻轻摇头,“我家有门禁。”
阮决明习惯性地顶了顶口腔壁,挑眉说:“家里有人?”
裴辛夷失笑,拂了拂他的西装驳领,抬头说:“有啊,你生气?”
“做情人做到底,我装样子也要去凑一拳是不是?”
“不要讲笑啦,你住哪?我让人送你回去,有什么事我们明天再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