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兰明歌(16)
裴辛夷一下子退出去,连着干呕好几下。
阮决明不管不顾,将人拽起来,掐住她的喉咙。
裴辛夷本能地去掰他的手指,艰难地说:“放开,你疯了……”
“是,我疯了。”
他冷眼看着她透不过气的样子,手里愈发用力。
恍然间闻到可可融化的味道。
她闭上了眼睛。
咯吱咯吱声由远及近,接着是呼喊声:“二少爷……”
有人来了。
阮决明回过神来,松了手。
裴辛夷咳嗽几声,喘着气说:“阿魏,我知道你刚进阮家,处境艰难。我是说以后,或许需要你的帮助。”
“听不懂,也不想懂。”阮决明一边说一边整理衣衫。
“我们……”
阮决明拾起枪,站得端正,身姿挺拔。他缓缓说:“没有我们,陆英不曾存在,陆英死了。”
-
音乐声小了下去,另一首响起。
二人皆找到自己。
阮决明又说:“等一等,我不明白你指乜嘢,是裴五的货,还是关于阮太?”
裴辛夷慢了半拍,踩到他的鞋,她没有道歉,而是轻声说:“你讲呢?”
“下午在墓地,你还没回答我,大嫂替你嫁到阮家,不是正如你所愿,点解你要‘恩将仇报’?”
裴辛夷抬眸,看见他笑眼里的冷漠,毫不畏怯地说:“我只讲‘不要让她轻易脱身’。你想,她回去之后,同我分家产的岂不是又多一人?”
“裴小姐,假话说多了不累?”
裴辛夷心道,他知道什么了?怎么可能,裴家正房的事故小报确有报道,但具体是怎么回事,是否与二房有关联,外人怎么会知道。
阮决明接着说:“裴小姐办基金会、建福利院、赈灾济民,人人称道,都说不愧是大太女儿,颇有名门后代的风姿。看来都是做戏?”
他说得没错,她已过世的母亲系出大家族,当然,要加上定语——清末衰落大家族。
空有头衔的old money需要钱财,只有钱财的new money需要头衔,裹上一见钟情的糖衣,双双乐见其成。大太比裴怀良小五岁,十九岁结婚,之后生下一女一子。
儿女肖似母亲,明艳动人,是宴会上的宠儿。裴怀荣携妻带眷出席的场合必定引起一番轰动。
没有人会想到,如此美满的婚姻会迎来终结的一天。
婚后十余年,裴怀荣纳妾。
鸦-片战争之后,香港被清政府割让给英国,成为印度支那一地,仍施行《大清法律》。直到七十年代,《大清法律》才被废除。在这之前,当地男人可以纳妾。
二太比裴怀荣小十一岁,是名正言顺的妾室。在生了两个女儿之后,终于生下了儿子,她安心了。
次年,大太幺女出世,排行第六,得名辛夷。
裴辛夷这个名字是有来头的。
彼时,裴怀荣事业受挫,需要借阮家的力量,无奈两家的姻亲关系早已不再——裴怀良的太太,即佛爷的妹妹早已去世。于是,裴怀荣同佛爷商议,定下小孩的亲事。
阮家有钱,却是不能摆上明面的钱。二太不愿接这门亲事。她有这个底气,正得宠,常以裴太身份出席宴会,风光无二。她吹吹枕边风,亲事便落到了大房头上。
由此事或许看不出二太的心思,无非是为女儿的将来着想。
二太确是合格的母亲,培养出的孩子个个争气。三女商学院毕业,进入最核心的怀安船务公司,四女考入港大,五儿在私立中学就读。
那一年,裴家长女姐不顾父母阻挠,与艺术家私奔,在法国生了小孩。恰逢小孩生日,长子放下工作飞往法国。而裴辛夷在一间私立女子中学念书。
午后阳光映入窗户,裴辛夷昏昏欲睡,忽然被教导主任叫了出去。
站在走廊尽头的是母亲的护工。护工说:“六小姐,太太让你赶快回去。大少爷他……出事了。”
大哥的葬礼还未结束,阿姊的小孩失足落水溺亡。
阿姊疯了,住进疗养院。
母亲郁郁寡欢,最终病逝。
无人在意,二房的宅邸夜夜笙歌。
裴辛夷吞安眠药,沉入泳池,割腕,屡次被护工救下。
裴怀荣气得大骂:“不中用!”
二太说:“不如让六妹换个环境,正巧是该嫁人的年纪了。”
因这一句话,裴辛夷飞抵河内,等她再回去的时候,护工已然成了父亲新的情人。
护工喜极而泣,“六小姐,回来就好,不要再做傻事了。”
裴辛夷冷淡地说:“不会了。”
有人说过,事在人为,只要人在,就有希望。
她要有罪的人不得善终,这是活着的唯一希望。
这十年,步步为营,夜不能寐。
第一步,让裴繁缕嫁给阮忍冬,失去自由,忍受无性无爱婚姻,体会寄人篱下滋味。
听闻阮忍冬突然离世,裴辛夷假意借拿货事由来看裴繁缕的笑话。没错,比起生意,她更在乎这件事。
原本裴繁缕的下场只会更凄惨,奈何阮决明掌控全局。与他有关的事,她是毫无办法的。
可她怎么肯让第一件“作品”就这样失败?
她必须与他达成协议。
裴辛夷看着眼前的人,笑说:“阮生不也很会做戏咯?”
恰时,佣人送来吃食。骨瓷餐盘分别盛着瓜果糕点,还有香槟、威士忌,配了装冰球的小型铁桶。
“咦,南星有心,都是你阿叔爱吃的。”裴怀良瞧了一眼,招呼众人坐下。
阮决明应声,揽着裴辛夷重新回到牌桌上。
阮法夏将果盘放在牌桌中央,打趣道:“二哥,还舍不得松手呀?”
裴辛夷礼貌地微笑,抬肩想让他松开仍搭在自己肩上的手。
阮决明松了手,拾起银质甜品小叉,叉了一瓣菠萝蜜递到她嘴边。旁人瞧不见的桌下,他另一只手却又握住了她叠在一起的双手。
“我自己来。”裴辛夷笑着,暗暗使劲想挣脱开他的手。
“欸,裴小姐这样说却不动手,你们那边的女仔都这样?”阮决明似笑非笑地瞧着她,仍举着小叉。
裴辛夷眯了眯眼睛,挑眉一笑,优雅地衔了菠萝蜜吃。
阮决明放开了她,对众人说:“继续?边吃边打。”
“好!”裴怀良喝了口酒,轻轻砸舌,接着搓起麻将来。
*
五人轮番上桌,乐声悠扬,说笑不止。
钟摆报时,咚咚咚响了五下。
裴怀良吸了口烟,活动着手臂,说:“竟然这个时间了。”
南星打了个哈欠,“良叔累了?”
“今天就到这,改日再来。睡一觉还要去大宅。”裴怀良推到牌塔,站起来伸了个懒腰。
其他人也接连起身。阮法夏唤来下属,一边话别一边往外走。
忽然,电话铃声响起。
阮法夏离放置座机的柜子最近,得到阮决明示意,前去接听。
“什么事?……什么?”阮法夏看向众人,最后落在裴怀良身上,“良姜出事了。”
第13章
夜色沉沉,月蒙上了云影,雾毛毛的不甚清朗。
吉普车行驶在路上。车上无人说话,裴怀良眉头紧锁,散发着肃杀的气息,全然不似方才那个醉心玩乐的老头。
寨子占地面积大,阮氏的几座院落相距较远,呈不等边直角三角形。阮决明的宅邸在东,阮法夏的在西,阮忍冬以前的居所在中间,而主宅则在之上的更深处,隐没在林间。
约莫十分钟,吉普车拐上坡道,电动铁门打开,车开了进去,停在了院子里。
裴辛夷坐门边的位子,先下了车,扶着裴怀良下来。他甩开她的手,急急忙忙往宅邸里去。
宅子里几乎所有的灯都打开了,一楼乌泱泱挤了一群马仔,纷乱地争吵着什么。
见着一行人走进,他们渐渐停了下来。
有人招呼道:“刀哥,良叔,夏姑……”又道,“裴小姐。”
只有裴辛夷理会,同他颔首。她有印象,他是抬棺人之一,应当是良姜的亲信。若按如今洪门简化了的规矩,阮忍冬为坐馆,良姜是揸数(揸fit人),这人就算红棍,即打手头目。
阿梅迎了上来,脸上挂着泪痕,眼睛又红又肿,显然已哭了好几场。她说:“太太在楼上。”
裴怀良迈步往前走,那红棍跟在后边,愤然道:“良叔!请您为姜哥做主,兄弟们相信姜哥不是那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