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的女孩(49)
何磊跟八哥两个进里面谈话,我不方便跟着,就在桌球厅里四处乱转。凑在最乌烟瘴气的一桌前,看一群人瞪红了眼骂骂咧咧下赌注,一局从五块、十块飙升到五十、一百……我说不清为什么。也可能不是因为我内心对金钱太渴望了,我只是被那张普尔球桌上弥漫的疯癫情绪感染,再加上时间大把大把,可以任我随心挥霍,在发现这世上还有如此轻巧的赚钱法子后,没几天我就独自找上了八哥,要他留我在这里打零工,要他瞒着何磊。
我隐隐约约听何磊说起过,他妈与他爸最初争吵的原因,就是他爸迷上了赌【分隔】博。他家那笔巨额拆迁款,无疑是捧到他爸赌桌上的新筹码。
从我在这家桌球厅打工的第一天起,像聚齐的沙堆,已经能看见来日塔楼、碉堡的雏形,某些变化,明目张胆。
我不再梳辫子了。
麻花辫难缠又难解,顺道还能连带起某些回忆,所以我一律改扎马尾。或者把头发束成一股,高高的盘起来,盘在脑袋后,用一根颜色花哨的发簪箍好,留出一段细长的脖子。这样显得年纪稍微比较大,身量也会比较高。
职高那些女生底子差,口红、眼影画的太用力,可是我只是随便描描颜色,重新勾勒出另外一张皮相,就有人说很好看,连礼仪课的辅导老师也夸奖我,“陆小曼虽然爱偷懒,上课听讲也不专心,这方面却挺有天赋!”
这话是火上浇油,惹得高琳琳看我的眼神更刁钻古怪。若不是我们之间隔了老远,我都疑心她手里的眉笔刀能直接在我脸上刻出些新鲜花样……辅导老师早讲过“梅花妆”那典故,我可不想学上官婉儿,再传出个什么“桃花妆”“柳叶眉”的大时髦。
这天,我照常拣出我用习惯的一杆柃木球杆,铝粉仔细擦在撞头上,伏趴桌案后朝对面那人眨了眨眼。
对面那男的可真有意思,三十出头,一脸精英打扮,可做出的事怎么瞧怎么糊涂。我再有天赋,玩这一行也不过半年不到,技术又能娴熟到哪儿?可这人好像特别喜欢跟我打台球,一连两周都点明了要我陪,知道我上球桌要加码,莫名又多了一桩送钱的爱好。
细长的耳链在耳垂下轻轻晃,塑料珠子在半昏的灯下也能折射出珠宝的光,球杆架在拇指跟食指拢合的凹槽间,身体重心落在右腿,我把整个人弯曲成一道微妙优美的弧。刁钻的角度,母球撞到库边,两次才撞到八号球,我伸手在球杆上一握,起身就是一枚很亮眼的笑,反正光顾的是上帝,还是爱撒钱的上帝。
我没什么顾忌在人堆里放肆,跟这一百多天里的任何一天一样,压根不用回头去看谁递上的烟、谁点上的火,总之我手腕一伸,多数情况下都能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不再像从前那样费劲儿。
烟尾夹在食指和中指之间,我是反手送出去等人点的。总之这些追捧忽如其来就多了起来,他们喊我“曼姐”,夸我人美聪明有气质……总之,说什么的都有,我也只在心情不好或者太好的时候选择性的搭理下。
手中夹着烟,可能今天天气不错,所以我回了下头。
很快就有一只打火机穿过一群人的手,直接递到了我跟前。火焰擦亮的一瞬间,睫毛被这一簇挨的过分近的火苗燎的瑟缩了下,这是点烟,还是烧人,我想反问声“烟都不会点么?”
可顺着火焰往前,看到那只握紧打火机的手,眼睛慢慢向上瞟到同样被火光擦亮的那张脸,目光有没有震动我不知道,我只是看了一眼就猛地转过头,然后才像是反应过来什么似的,又慢慢转动脖子看向他,最后垂着眼,没什么痕迹一笑。
他松开了手,打火机在手指间一倒转,将末端递给我。
我伸手想接,可或许是因为我习惯性的慢半拍,或者因为他紧跟着的一句“那个半夜烤土豆擦不亮火机的陆小曼……更漂亮了”,总之,是身边“麻猴”抢先一步拿到手,呲溜一下替我点燃了我还举着的烟。
尼古丁熟悉的气味在人群里铺开,我手腕一收,确定那燃起来的白烟足以盘旋在鼻尖不散,足够维持一些理智处理眼前事,这一会儿倒不着急先啜一口过瘾。
我说,“我不记得了。”
我扬起目光对上李小帅那张脸。想了想,确定我是真的不记得,而不是在他面前装模作样。太久了,我甚至有点记不清我们有多长时间没有这样面对面的抬头看过对方,更何况这样近距离的听对方讲一句话。
我发誓,我没有故意躲避他,没有刻意把他留在我脑海中的记忆全部剜掉,我只是再也找不到面对他的理由而已。或者说,不亲眼看到这个人,不想起这个人,陆小曼的人生会比较快乐?是这样吗,我听着李小帅这貌似恭维的一声“更漂亮了”,也觉得很新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