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62)
他想,总有一天,他也要尝一尝成为“王”的滋味,让天下人都再不能轻而易举地将他忽略。
总有一天,他不会再活在卫姜公主的阴影之下。
这一天,他等了很久。
直到昭国军队破开了城门,他知道,时候到了。
他提着他的剑,去往太和殿。
那套剑法,他已背得滚瓜烂熟,就为了能有一日,舞给他看。
舞毕,剑尖停在那人的咽喉。
父君睁大了眼睛,神色是他从未见过的惊恐。
没想到这个冷血的父亲,也能有害怕的一日。
这算不算得上是意外收获?
那位小公主,听说自己父君死后,会有怎样的神情。
他心里竟生出了几分恶作剧似的期待。
也不知道,那位小公主,哭起来的时候,又会是什么样子。
不知为何,这一刻他竟迟疑了。手里的剑不知怎的,竟再难以向前一寸。
他看着面前的男人,忽然觉得这一切竟有些荒唐。
于是他收了剑。
“父君。”他冷笑。“你就同你的王位一起葬身此处吧。”
说罢,他转过身去,头也未回地走出大殿。身后是烈烈火海,凤凰高歌般,缠绕在千百年屹立不倒的宫殿。
传闻,姜国先王是仓皇逃出皇宫的,死前衣不蔽体。在他迈出太和殿的那一刻,等候已久的昭军挥动利刃,砍下了他的首级。
先王死时,死不瞑目。
宫女见到这一幕,哭着跑去寻她。
她们说,大殿下在来的路上,叫她快些逃命。
他听了,只觉得可笑。
那些宫女当真以为他会杀她?
难道在旁人眼中,他便是这样的么?
后来他在秦国找到她,她早已不认识他了。
看啊。他有些讽刺地心想。她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他生来便是这样孤零零的,死也该是无人惦念的。
只是,真的见到她,他却不知自己是不是自己软了心肠。
她瞪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问他是谁。
他竟忍不住想要轻笑。
那双眼睛,很亮,很圆。
“我是你的死士。”
最后,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一转眼这么多年过去了。
事到如今,他还是见不得她流泪。
这大抵,便是他的宿命了吧。
看过这些记忆,我抱着卫泱的尸体,很久没有动。
卫泱与我共命相存。
他死了,我也不会活长久。
我的体温一点点降下去。
四肢僵硬。我阖着眼睛,睫毛上好像结了厚厚一层霜。
我轻轻地呵气,往事一幕幕穿过我的脑海。
我终于想起了一切,那些长宫里的日子……想起苏澜,想起沐沐。
如今,我也要走了么?
远处传来细微的响动。
我抬了眼,一只轻盈的小鸟穿过空荡荡的大殿,向我悠悠飞来,最终落在我手边。
我看清它的样子,竟是那日慕清曾送我的守鹤。
它探着脑袋,轻轻蹭我的手。
是苏澜。
我睁大了眼睛,眸中又有了亮色,挣扎着要站起来。
脸上的表情渐渐转为欣喜。
这大概是这么多日以来,我第一次真正由衷的笑。
外面,士兵们在猛烈进攻。
第50章 活人骨11
陈怀安率兵赶到的时候,宁王的兵马已开始攻城。
宁王派人在城外叫嚣着,要卫泱投降。
此城攻下,对局势定然不利。
陈怀安对此早有准备,他将兵力布在外围,按兵不动。宁王向内退一步,他便进一步,不给对方任何喘息之机。
城下宁王的兵马越聚越多。此时他已被牢牢地包围了,陈怀安打算将他们一口全吞掉,冷眼旁观着他最后的困兽之斗。
包围圈一步步紧缩,反抗愈来愈激烈。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卫泱守城的军队早已支撑不住,陈怀安打定主意要做那只黄雀,根本无意在乎城里人的死活。
他的任务只是要讨伐宁王。至于卫泱,由他自生自灭,他压根不急,静静地耗。
城上终于被破开一个口子,宁王的残兵涌入,陈怀安知道时候到了,利落站起身,甲胄随意一披,大声朝传令官喝道:“拿下他们!”
“是!”座下一众将士齐声领命。
陈怀安冷笑一声,提了剑便向帐外走去,却撞上周元匆匆跑了进来,在他面前慌忙跪下:
“侯爷!陛下到了!”
陈怀安闻言心下一惊,声调骤然下沉:“他来做什么?!”
外面那人却已脚步匆匆地踏进来。
苏澜是独自来的,没有带任何随从。
陈怀安见了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双目皆已失明,一时沉住了气没有说话。
紧接着,他立刻想到什么,语调危险地一转,杀气腾腾:“陈宴呢?”
苏澜没有说话。
见到他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不用多说,陈怀安心下已经了然,气得更要骂人。
“你他妈的!”陈怀安暴跳如雷,也顾不上要杀头的大不敬了,“你他妈的连个人都看不住!”
苏澜也不还口,他的眸光冰冷阴沉,纵然那双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却自带迫人的威慑。
“送我入城。”苏澜咬紧牙关,音调狠厉,极力抑制着情绪。
两人相对而立,半晌谁也没有说话。
短暂的一刻过去,陈怀安面色沉郁,隐隐的不快,最后还是扭头喝道:
“周元!给他牵马!”
周元闻声,连忙脚步匆乱地上前,凑身过去。
“侯爷……是牵哪一匹?”
周元压低声音,伏在他耳边小心翼翼地问。
陈怀安皱着眉,忍痛将袖袍一甩,挥手道:“算了!你给他把本侯那匹最好的马牵来!”
“是!”周元连连应和,匆匆地跑去牵马了。
苏澜的双目虽已不能视物,动作却依然利落干练,沾染着狠决的杀气。
陈怀安见他没有一丝双目失明的龃龉,从鼻子里冷冷地哼气。
他提起剑,亦抓住马鬃翻身上马。
这一瞬间,他居然有些恍惚,仿佛身后也曾有谁,紧紧地抱住他的腰身。
苏澜身下的那匹马认主,从来没被陈怀安以外的人碰过,此时被他抓着马鬃,不安地四蹄朝天不断扑腾。他手上加重了几分力气,狠狠地将它制住。
这马平日里和陈怀安一样,脾气暴烈,现下竟也受到了震慑似的,立刻哑了火,乖乖温顺下来。
“你他妈的!给本侯看着点!”陈怀安心疼他的好马,瞪着眼睛没好气地骂,仅存的那点表皮上的尊敬早就被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澜冷笑一声,这笔账他迟早还要算。
但眼下还不是个好时机。他摸索着马鬃,身下这是匹上等良马,无需人道,便知晓目的地在何处。
白马朝天嘶鸣几声,便撒开腿,朝着大营外狂奔出去。
陈怀安眸色一沉,忙拍马跟上。
重重战场上,那匹马一骑绝尘,穿过血肉横飞的战场,向秦淮城疾奔。
叛军们见他不要命似的踏过尸海奔向秦淮城的方向,更加凶猛地朝他扑上来,却被紧紧跟随在后的陈怀安一一斩杀。
没一会儿,陈怀安身上便溅得全都是血。
他咒骂几声,将那几个血溅在身上的叛军,砍了脑袋还不够,又嫌他们脏了他这身衣裳,狠狠踏过他们的尸体。
秦淮城临近了,一支箭破空朝苏澜射过来。
陈怀安一夹马腹,迅疾挡在苏澜身前。箭矢射穿他的肩膀,他却纹丝未动。
苏澜立刻察觉到异响,手下勒紧了缰绳。
陈怀安啐了口血,眼神极快地闪过一道锐光:“你去寻她!这里我来守。”
“老东西。”他阴沉地望着宁王的军旗,手上稍一使劲,将箭拔了出来,又转头唤身后跟上来的侍卫,“你们去!护送陛下进城!”
苏澜握紧了缰绳,眼下容不得他犹豫。他转过身,又继续朝城池奔去。
陈怀安趁这个当口陆续挡下几支箭,远远地望见他进城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转过身,骂骂咧咧地朝身后喊人:“你们这帮饭桶!还不赶快把绷带拿来!本侯早晚要把你们全发卖了!”
血腥味渐渐地重了。
宫里空荡荡的,已经没有半个人了。
我缩到角落里,想让自己暖和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