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岁+番外(58)
“陛下若硬要强留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我要走,我哥哥要死了,我想见他!”
“还是说陛下仍旧想将我煮了,长生不老,怕我死了,便没有用了?”
苏澜的牙齿都在发抖,口气更是阴鸷:“就是你死了,尸骨化成灰了,你也休想离开!”
话毕,他自知失言,马上又沉声道:“我是在护你!”
“若陛下真的在意我,便不会连我的名字都要喊错了!”
我后退几步,一阵气血翻涌,咬着牙道:“我叫陈宴,不是什么晞儿!”
话音落下,他的脸色变了。我兴许是太激动,连带着风寒未愈,剧烈地咳嗽起来。我忙用袖子掩住口,却很久都停不下来。
苏澜的面色立刻紧绷,伸手想要揽住我:“今日的药喝了吗?”
我却连连摇头,挣脱了他的怀抱。
他还在原地没有动。
我终于止住咳嗽,鼓起勇气,转过身,向外走了几步。
身后传来他低低的声音:
“晞儿,不要走。”
他的声音听起来悲伤极了。
身后就久久没有再传来声音。
我的双腿仿佛钉在地上,动弹不得。
我还是心软了。
片刻后,我后退几步,又转过头去。
面前的一幕却叫我吓得魂飞魄散。
苏澜大口大口地呕着鲜血,地上已然一摊乌黑的血迹。
我急忙奔过去将他扶住。他抓着我的手,眼睛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我顿时慌乱起来,眼泪止不住地往外冒:“你不要动!我去替你喊太医!”
“不要走。”他却抓住我,不肯放开。
他已然是在恳求。
事到如今,他终于知道,这世间真的有他也无可奈何的事。
他想,若是再早一些,早一些,他能明白这个道理,一切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他早已没有机会重来。
太医说,苏澜是鸩酒服得太多,那双眼睛已完全失明了,恐不会再好。
我守在他的榻边,见他静静阖着眸,眉目清俊,长睫低敛,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唇色更是惨白。
我鼻子一酸,伸手去理他额前微乱的发丝。他似是察觉到响动,缓缓睁开眼,伸出手抓住我的手腕。
我垂了眼,看着他握住我手腕的地方,那里坎坷不平,已经没有一块完整的皮肉。
他的声音冷淡:“你要走便走吧。朕不拦你。”
我不说话,眼泪簌簌落下。
他却低笑一声:“卫泱就是这样教你的么?你大可以放心去,朕不会死。”
我垂眸看着他那双已没有任何光亮的眼眸,小声道:“我把我的胳膊给你,好不好?兴许可以治好你的眼睛。”
他却立刻大发雷霆:“朕不需要!”
“可是……可是……”我急急开口,却被他毫不留情地打断。
“给朕滚。”他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
他从没用过这样的语气对我说话。
我的眼泪掉得更凶,踉踉跄跄地推门而出。
傍晚,靖远侯差人往宫里送了信:
宁王终于动手了。卫国已被大军围得水泄不通,箭在弦上,一触即发。
卫泱危在旦夕。
第47章 活人骨8
苏澜失明后,朝事又统统交给陈怀安打理。
也因此,靖远侯出征之事一搁再搁,只等朝中物色好新的人选代理朝政。
我被禁止进入苏澜的寝殿。
太医每日来三次,每次从里面出来,都是连连地叹气。
我站在殿外,等了很久,听到他又断断续续地咯血。
我知道,他是不想我看见这一幕。
等到入了夜,寒风瑟瑟,我依然站在原地不动。
一阵凉风刮过,我终于没撑住,连连打起了喷嚏:“阿嚏!”
殿内立马传来响动。
我于是又连打几个喷嚏:“阿嚏!阿嚏!阿嚏!”
轰的一声,殿门骤然打开,苏澜面色铁青地站在门口,衣袍有些不整。
“进来!”他冷冷道。
我没忍住悄悄一笑,乖顺地听从他的话,脚步轻快地朝他奔过去。
苏澜站在门边等我。与他擦身而过的那一刻,他突然伸出手将我拦住。
我诧异地抬头看他,他一言不发,修长的手指扫过我的脸颊,指腹摸至我眼睛下方,轻轻地擦去上面的泪痕。
我心中微微一动,望着他不作声。
他的话音隐隐不快:“往后不准再做这样的蠢事。”
“这都是陛下教我的,”我毫不客气地驳斥回去,“陛下可以不爱惜自己的身体,我为什么不可以?”
他沉沉地叹息,似是对我这般的肆无忌惮很无奈:“是我错了。”
我垂眸,声音低下去:“陛下要好好活着。”
他没有应声,转身摸着墙回了殿。
汤药还冒着滋滋热气,他一口都还没有碰。
我皱了眉,端起那碗药,伸过汤匙去喂他:“为什么要这样折磨自己?”
他低笑一声:“这药太苦了。”
我更加的不满:“快喝。”
好不容易一碗药见了底,我放下碗,背后他伸手过来抱我。
“还在怨我么?”他的声音像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我抿紧了唇,慢慢地摇头。
他将我抱在怀里,温柔地叹息,终是妥协了:
“你若真想走,我不会强迫你留下。”
“再给我一些时日,让我陪你一起去。”
我一听,又急了,转身过去看他:“你的眼睛还需要时时吃药,怎么能去前线?”
他低笑一声:“这眼睛已治不好了,吃药也是无济于事。”
我望着他暗沉无光的双目,酸涩蓦地涌上心头。
有些话,苏澜虽没有告诉我,我心里却何尝不明白?
纵然他失控愤怒,却并非因为我,更是在恨他自己。
他是在恨自己双眼皆已失明,不能再亲赴战场。
他曾是算无遗策,恣意生杀予夺的天之骄子,一生从未吃过败仗。
可如今……
“我给了陈怀安加了五千兵马,叫他照看好你。”他收紧了放在我腰间的手臂,“晞儿,你不能有事。”
沙场局势瞬息万变,带上一个我已是不易。朝堂更是夜长梦多,不能没有人震慑百官,因此他不能离开。
想要卫泱活,他不能再多添无用的累赘。
我感到他的唇贴紧了我的发丝,细细摩挲着,像在仔细感受着我的温度,缓缓地呵出一片热气。
一室静谧。
……
最后,昏昏沉沉之间,我似乎是对他说:“苏澜,我想了想,你还是将我煮了吧。”
我的话间依旧带了浓重的鼻音,我心里怎能不知晓这风寒永远也好不起来了。
半梦半醒之中,我道:“反正我是一定要死的,你便拿我的尸骨去医好你的眼睛吧。”
我的声音低低的:“我知道被北人看轻的滋味。听说秦人更贬低有疾病的人,你是他们的君主,我不愿你被他们看轻。”
他的唇贴上我的脖颈,久久没有回应。
泪水滴落在我的颈间。
宁王暂且没有传来动静。
我得了苏澜的准允,去靖远侯府见陈怀安。
起初他沉着脸不同意,只道用不着我跑一趟,叫人把他带进宫里觐见便是。奈何我深谙陈怀安的脾气,最终还是去到他府上。
陈怀安正吃饭,见我来了,慢条斯理地抽了手帕擦嘴:“哟,稀客!”
他擦完嘴又擦手,一条手帕擦得油光锃亮,随即往旁边一扔,站起身来,暗沉沉地笑:“怎么着,苏澜不肯放你?”
我理直气壮:“自然不是。他答应我了!”
没想到他听了这消息,目瞪口呆,干张着口半晌说不出话,最后才终于回过神来,瞪着眼珠子喝斥:“不行!你不能和我走!”
我满头雾水:“分明是你先前和我说要带我走的!”
“那是我算准了苏澜不会放你!”他拉下脸,眉头紧皱,写满了不高兴,语气更加恶劣,“你若嫌闷,改日我带你去怡春楼多逛几圈!前线又不是闹着玩的,哪有你想去就去的道理!”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一切都只是个圈套。陈怀安从一开始便没打算带上我,他根本是只想拿我要挟苏澜,给他多调些兵马。
而卫泱……
我凶狠地瞪着他:“你是不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好了,要我哥哥送死?”